第23章 彩画风景留了白
商场的地下超市是华润万家，占地面积比较大，食品区琳琅满目，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移动的购物车。
泽希让陈楚凡把童童放进车筐里，推着孩子既轻松又可以挑选想买的东西。陈楚凡转换了姿势，让童童的脚尖先踏入车内，双手搂着他的腋窝。泽希跟着帮忙，把童童的双腿拱了一下，让他蜷坐到筐里。
童童的表情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先是有些茫然，可能是缺乏安全感，随后平稳“着陆”坐在筐筐里——小家伙似乎察觉出和平日里的婴儿车环境不同，一种新奇感油然而生，笑容瞬间荡漾在他脸颊两侧。
泽希俯身，在童童额头上亲了一下。
陈楚凡看着这一幕，忽然好生感动。他看到泽希内卷的发丝刚刚好垂在肩头，优雅而有温度。他看到一个小姑姑对于小侄子的喜爱——明明是件很好的事情，可为何偏偏令他如此心疼？他吸了吸鼻子，假装若无其事看向周围的商品。
泽希很自然地接过推车，一边慢悠悠推着，一边留意着童童的动静。陈楚凡就主动走到前方引路，两人逛着逛着，便到了果蔬汇那边。
侧眼瞥到那鲜艳欲滴又大又红的草莓时，泽希停住了，看看价钱，顿感好贵，想想也是，毕竟新品精包装！她犹豫着挑选了两盒，小心翼翼地放进推车尾部。童童爱吃，虽然只能喂着他吃两三颗，但是念微也爱吃，就当还人情，奢侈一回。
至于喝的，一桶果粒橙加一桶可乐搞定！等下还得买速食，估计会拎不住！
泽希让陈楚凡抱起童童，她推车绕过他的视线结了帐。陈楚凡也没拦她，知道她肯定是想还人情所以才急着去窗口排队。
离开超市之后，泽希正要往楼上走，陈楚凡叫住了她，让她先把东西放地上，他把童童从自己怀里抱到她怀里。“你抱着童童坐着休息会儿，我先把这些东西放到车里，省得咱们待会儿拿不住。”
她一个人抱着童童，他还专门把她领到公共座位区。
泽希发觉陈楚凡真的好细心也好贴心。这样的好男人，啧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心中的慨叹再次油然而生。
如果还是那个花痴年龄，按照网络术语，那就是：这是什么绝世好男人！
欸，可惜了！这辈子没福分享有。
泽希低头，看见童童昏昏欲睡的模样，唇角还有点流口水。
“咋和你姑姑我这么像呢？”
犯花痴么？
这样看着童童，泽希原本想要露出的一点忧伤情绪，都被转瞬融化了。
两年来，泽希听到妈妈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我们不能放弃童童。
童童是无辜的。可能对他而言，终其一生都无法像一个正常人那般享受完整美好的生命旅程，甚至需要一直依靠家人，就算整个家庭因为他陷入困境，那也要拼尽全力呵护他。
我们，是不会放弃童童的！
陈楚凡再次进到商场时，泽希远远地就瞄到他了。
不知怎的，明明有一段距离，却好像外面的风沿着门檐钻了进来，吹到了她的心坎。
她想起几年前在巴黎留学的时候，冬季风大，特别是十二月份，穿着开衫大衣，风会径直灌进脖颈。因为没有养成戴围巾的习惯，偶尔会吹感冒。有一次在等待电车的时候，一位亚裔老奶奶对她说，要把领口裹住。
她至今都记得那位老奶奶的善意。
“你喜欢吃什么？”陈楚凡顺手收了几份传单，看着问泽希，“米饭的话我觉得这家石锅拌饭还不错？”
泽希瞄了眼菜单，“那我就最简单的香菇拌饭吧。”在武大的时候，正门的小食街，她蛮喜欢点这种简餐。
两人上直梯去餐饮区的时候，泽希又道：“以茜不喜欢吃披萨，在巴黎吃太多了。”还有肉卷所以最好给她带份素食。
“那我们再去打包两份过桥米线好了。”陈楚凡指着另一份传单，“这些看起来也不错。”
泽希咽了口吐沫，“我们读大学的时候，华师西门的有家过桥米线，叫梨花寨，好好吃哦。我跟以茜刚认识那会儿，就一起在那里吃过。”
“好，那我们等下就去这家？”
哇哇哇，泽希真是太开心了，“可以来份素三鲜吗？”嘻嘻，小茜茜，借你的名义点我怀念的。
“你们女生都吃这么简单的吗？”陈楚凡疑惑，难道是身材困扰？他从上到下扫视一圈，觉得泽希一点儿也不胖。
“不不不，我觉得只要汤汁好喝，其实里面的食材多点少点都行的。”泽希的目光跟陈楚凡正对上，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她好想说，不不不，我一点儿也不瘦！
刚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求医的时候，因为陪护童童，再加上一些事情令她非常伤心难过，她确实是体重掉了不少。后来一切尘埃落定，从起初的食不下咽转为暴饮暴食再到如今味觉平平。感觉今天难得回忆起从前没有那么悲伤了，那时候喜欢吃的食物也想重新再碰碰。
“那倒是，刺激味蕾嘛！”
陈楚凡让泽希坐在休息区等着，他去排队点餐，买了三份拌饭，然后他拎着餐盒放到泽希旁边。随后又去米线店打包。
“你真的好有耐心啊！”因为考虑到米饭比较好拿，所以泽希用左手拎了其中一兜，剩下四个袋子，陈楚凡双手各拿两袋。
“这也是训练出来的嘛。念微她从小，在家里，除了阿姨，就是我照顾得比较多了。她出事之后，我肯定得更加悉心，不然的话家庭矛盾会很多，她会受伤害的。”一路上，陈楚凡讲起了念微小时候的事情，顺带提到了他自己上学的往事，让泽希对这对兄妹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车内，泽希把童童轻轻靠在自己身旁。小家伙方才在她怀里迷糊过去了，这会儿睡得正香。她俯身亲了一下小侄子，然后把项链取了下来，踹到大衣兜里。
她有想到回礼。
还有，接下来几个月必须坚决执行“省吃俭用”的规则，要把钱还了。
陈楚凡见童童睡着了，便也专心开车，并没有再讲话。
珠宝盒静静躺在副驾上。
车快开到工作室所在的新区名苑大厦时，泽希跟许怀义发了条消息：我们快到啦，怀义，你下车库来接我们好吗？东西有点多
许怀义收到消息直接到地下车库等着。他看到车内的食品，大为激动，张开双臂就要拥抱陈楚凡。经他观察，似乎陈楚凡不在他情敌范围内，跟以茜是纯正发小。于是他准备改变策略，向陈楚凡示好。
陈楚凡看到扑面而来的男人怀抱，立马把打包的热食挡在胸前。许怀义刚刚站定，识趣地接过餐盒，下一瞬便是一声惊叫：“我去，怎么还这么烫啊！”
最终，所有物品都落在了两个大男人手里。
泽希抱着童童按开电梯。三人一起回到工作室。
将饭菜还有饮品摆起来之后，泽希没有先吃，她需要喂童童。
桌上摆着三份拌饭，两份米线，还有附送的几份小食。
“泽希，把这盒饭挖一点给童童吃。”许怀义率先递出了自己面前的饭碗，毕竟他之前已经与童童接触过好些次了。
以茜那边摆的是三鲜米线，“可以给饭里加点汤水。”她也递出了勺子。
“希希姐姐，我不饿，要不其实你们先吃也行，我能帮着看会儿童童。”念微自己转动轮椅到童童旁边说。
闻言，几双眼睛“唰”地看向念微。
陈楚凡开心道：“我们家念微真令人感动啊！”
“妹妹这么懂事啊！真让我自愧不如喔！”许怀义上手撩了撩自己的额前秀发，摆了一个帅气炫酷的造型。
以茜心道：呜呜呜，我的宝贝，真是大家的骄傲啊！
泽希俯身，摸摸念微，倍加感动：“天哪念微，你是上天派来的小仙女吧！”
差点被看哭的念微：你们都是什么表情呐！
于是大家递碗的接着递碗，递勺子的接着递勺子，默契地把念微跟童童围了起来。
一顿饭原本是五人份各自吃，最后变成了互相吃加喂宝宝。
泽希看着以茜跟许怀义围着桌子转来转去，看着陈楚凡也会推一下念微，大家轮流转着，仿佛又回到学生时代围坐在草地上进行集体活动。
不知是谁的手拉了一把泽希，她抱着童童也起来了，跟着大家转圈圈。
就好像，有一首青春的歌，不曾离散。
吃够了，玩够了，大家才安静下来。
“这下童童真的要交给你照顾了。”泽希冲着念微轻笑，“我和你茜茜姐姐去洗一下草莓哦！”
童童被放在沙发上，念微的轮椅就在他身旁。
陈楚凡望着妹妹，他忽然觉得，妹妹在看见这个小婴孩的时候，爱心力爆棚。
因为要看着孩子，所以念微需要时不时逗逗童童，让孩子确认身边有人，否则童童会没有安全感。
因为孩子很可爱，所以念微也非常喜欢陪着童童，哪怕只是安静待着。
在本质上，陈楚凡认为，念微与童童是互通的同类，他们彼此能够感应得到对方的内心，尽管童童自我意识还很弱。
他们两个都曾身受重伤，都在努力活着，他们的家人也都不愿放弃。
只是，念微身上还有一种很强烈的伤耻感。
泽希说得没错。陈楚凡想起她曾对自己私下里说的那些话。
童童是一张白纸，这张白纸本来是正常的，却因为出生时遭遇了生产事故变得支离破碎，童童的家人要做的是拼起这张白纸。
念微是一幅彩画，从小到大，从白纸到添加绚丽的青春色彩，经历了一个十六岁的完整人生，遽然间，这幅美丽的画卷被撕毁，陈楚凡要做的是努力修补这幅好画。可是这幅惟妙惟肖的生命之画在此以前已然有了自己独特的底色，那样完美那样骄傲那样光彩照人。如今要这幅画重回大众面前，意味着念微要当众揭开自己的伤疤——或者说，当念微出现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就面临着巨大的伤耻感。
她活着，再与外面的世界接触，无疑会让人们知道，她原本多么美丽，惨遭横祸之后，身体残疾。
如果你从小就是一个残疾人，长大还是一个残疾人，对你来说，这是一件正常的感知。因为认识你的或者旁观你的人们都知道你是个残疾人。
可是，如果你从小就是一个健全人，长大还是一个很好的学生，一夜之间，变成了重度伤残，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重新回归到从前的视域当中？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面对人尽皆知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