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番外(三)
【程垚之】
我不是一开始便在星辰峰长大。
年幼时，我是门外弟子，门外弟子很少，都是一些灵根比较差的孩子。
换在其他门派，充当门外弟子都不够格，但是云岚的掌门和长老心善，不忍把我们这些孩子扔出去。
可世道动乱，黎民饱受流离之苦，成人尚且难以苟活，更不要说小孩。
我们出了这云岚应该活不长，不是饿死，可能便是走上偷盗的歧路，被人打死。
做门外的弟子的那段时间，我因为性格温和又疏离，不愿与人亲近，不与人争执，常常被欺负。
我的记忆似乎只停留在儿时，被捡回云岚以后，再往前我便一点印象都没了。
许是太过年幼不记事。
我初见裴玉时，他也才十岁左右。
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墨掌门每天都拿着小树条到处找他。
“谁看到裴玉了？”
“小兔崽子身体不好还到处乱跑。”
……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裴玉，但我发自内心羡慕他，他有师父疼爱，虽然墨掌门每天凶神恶煞地吓唬他，但其实并没有打过他。
直到有天他藏进了我的小房间，让我不要出声。
那是我真正见到他。
我当时想，原来他就是裴玉，许是身体不好，有些苍白瘦削，但是两个眼睛很有神，看起来很聪明。
我为他说了谎，掌门问我没有没看到裴玉时，我在他的示意下说了鼓起勇气说了谎话。
我说：“没有看到。”
也是那天，他在我这边待的有些晚了，正好碰到那些门外的弟子欺负我。
临走前，他拉着我的手说，“你放心，我会让师父收你为徒，到时候谁也不敢欺负你。”
我也只当他是随便说说而已。
不成想，过了几天，果然有人来收我为徒，但并不是墨掌门，是星辰峰的长老风澜倾。
师父拉着我的手，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里，我回头发现那些门外弟子望向我的眼神中更多的是羡慕。
师父说：“小玉说，门外有个踏实的弟子，是个修医的好料子，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我立刻跪下行了拜师礼，生怕他看过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医修的天分，而后悔自己的决定。
还好，虽然我灵根不是很好，却还是有几分医修的天分，木灵根偏治愈，适合辅助医修。
后来，我醉心修炼，很少再见裴玉，也渐渐失去了他的消息。
直到有天，我听说他在云岚的名声越来越差，心下突然着急起来。
夜间，我偷偷去小孤峰见了他一面。
他从前明明对我说过，让我别与那些不学无术的门外弟子接触过密，自己却与他们为伍。
眼中再也不似初见般灵动，反而有些……沉滞他与我擦肩时，并无任何反应。
他忘记我了。
也是，我们其实也没有见过几次。
直到他被门外弟子教唆，深夜去偷看晏相白洗澡，被人暗害。
那个人，我记住了他，他是裴玉的师弟。
面容昳丽，脸上总是带笑，却有点假。
楼慕清。
浮屠岛一行，
在小镇中，我再一次近距离接触到裴玉。
彼时，他中了蛊，可怜兮兮地躲在巷口中，我护着他回了客栈。
我与他的故事，看似以此展开了。
除了总是和裴玉不对付的姚灏，楼慕清才是我更忌惮的人。
他看裴玉的眼神，越发不对，纠结中狠厉越占越多。
果然在竹林中，他竟然想趁着裴玉失明时杀他，我发现后威胁了他几次。
后来不知道他与裴玉达成了什么共识，两人也能够和平相处，不再剑拔弩张了。
浮屠岛秘境之行结束后，裴玉和晏相白的关系越来越好了，他们之间默契也是常人也无法做到的。
失落之余，我知道，我和裴玉之间，大概只能止步于一声“裴师兄”了。
如此也好。
如今
望着这一派安宁的云岚，我站在星辰峰看着他们修仙的场景，一时间恍如隔世。
长风吹动我的发丝……
银白的霜发拂过我的脸庞，原来我已经老了。
路过的弟子，打打闹闹，行至我身边时，立刻变得乖顺起来，有些局促的行礼，“程师伯安。”
而后推搡着跑开。
可惜青衫仍旧，风景如故，人却不是当年人。
最近，我的记性变得越来越差。
我有时候会想裴玉，有时候竟然会想到楼慕清，大概是因为他自爆金丹死在我面前的场景过于让我愧疚了。
垂垂病重之际，朦胧间，我见一位穿着白底衣衫，赭红纱罩外袍的男子踏雪而来，手拿命簿走到我身边。
那时又到寒冬，霜雪缠绵，格外寒凉。
他行至床边，垂眸看着我，絮絮叨叨地说：“哎呀，可找到你了，差点就迟了。”
“这可是你在人间的最后一遭了，渡不过这劫难，恐再难回到神界，还好还好……你还是想通了。”
“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位列仙班之后。
我才知，原来裴玉的第一世，也是我历劫的第三世。
我本是天庭的寒北境内，看守幽火的星君。
世世代代在漫长的冰雪中，守着那萤萤一点幽蓝的火种。
不知情，不知苦，不知冷暖。
本三世历尽三苦，便能重回天界。
偏偏我遇到了裴玉，他生生世世皆早亡，而我求不得之苦也历经几世不得渡。
回了天界之后，我被调遣回天宫任职藏书阁，顺便将养我人间数世轮回，早已千疮百孔的身躯。
我有人间的记忆，在我漫长的仙途中，绝对算不得苦，更像是我活过的证明。
某日，
天边绚烂的云霞下，突然出现了一只鸟。
她们说这是逐日鸟。
在太阳落尽后，它飞到我的肩上，扑腾两下翅膀，便不走了。
我用手驱赶它，它还是不走，我便懒得再管它了。
就这样，白天它不知疲倦地追逐太阳，夜晚便会守在藏书阁的角落中与我作伴。
我想，这样的日子并不算孤独。
藏书阁中，书卷千万册，能够涉猎这些书，已是幸运。
也许某日，昔日的云岚的师兄弟便能够渡劫升仙，此时，我们大概也只会感慨地说上一句，“好久不见。”
每个人的路都是孤独的。
还好我有万千良卷，聊以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