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如果你不要我的爱情,那就接受我的报复。
宁屿再次清醒的时候,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入目是医院熟悉的雪白。她看到坐在床边的顾辞弈,双目通红,下巴长出了些微的青色须根,这个男人向来意气风华,少有这样狼狈的姿态,但他此刻所表露出的伤痛是最真实的。
宁屿想,大概他真的很期待那个孩子的降生。
不知怎么的,宁屿心口有些空落落的,她在被子底下悄悄握住自己的胸口,有些发慌,有些难受。宁屿很聪明,她可以将股票当成游戏,金钱这种东西在她的眼底也只是一串阿拉伯数字,但她对于某些情绪的辨认近乎白痴,例如情爱,例如愧疚、不安。年少的生活的经历造就了宁屿偏执乖恹的性格,也让她的情商只停留徘徊在晦涩的时光之中,她做任何事情都只是凭借着本能。
……见过丛林里的幼兽吗?
失去父母的庇护,只能用自己的眼睛懵懂的观察着世界,警惕而防备对每个接近它的人伸出獠牙和爪子,即便面前放着温暖的食物,却还是猜疑着缩在自己的洞穴之中,它所拥有的、能保护自己的只是动物的直觉。这样的幼兽即便长大,也不会轻易相信人,即便如何的憧憬温暖,也只是将自己蜷缩起来。
顾辞弈或许是明白的,所以他纵容她的任性,纵容她的报复,纵容她在他的世界里横冲直撞,肆意的破坏。他收起他的强势和暴戾,温情脉脉的纵容她,但即便如何深爱,都不是永无止境的,顾辞弈的纵容已经到了疲倦的地步。
“你杀了一条小生命。”他说。
宁屿撇开脑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辞弈扳回她的脸,手指紧箍着她的下巴,让她的视线对他,“你是故意的,修暮辰打你的那一巴掌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道,你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故意滚下阶梯。”
宁屿笑了,仿佛化冰融春一般的笑,“我没有那么心狠。”
“……”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她。
“虽然我憎恨你,但肚子里的孩子也有我一半的血脉。如果我不想要,可以用一万种的方式除掉他,没有必要借由修暮辰的手,再说,我怎么可能知道修暮辰会去参加婚宴?我们只是在花园巧遇而已。”宁屿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句子了,她盯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底里看到愤怒、焦躁、甚至痛楚。
顾辞弈看着那张苍白秀丽的脸容,仿佛是对她彻底失望一般,他说,“我可以纵容你很多事情,即便你真的把刀插进我的胸膛,我都不会气恼你,但,这一次,我不能原谅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宁屿固执的、小声的在心里说。
而后顾辞弈便不再说话,松开了他的手,站在窗边抽烟。宁屿撇开脑袋,阖上眼睛渐渐睡去。天方渐白,顾辞弈离开医院,驱车到了公司。之后的几天,顾辞弈没有再来过医院,而宁屿自然也不会问他的去向。
比起在顾宅的时候,宁屿现在称得上温顺了,输液什么的都不反抗,药也乖乖吃了,虽然医院的饭菜不太可口,却也没有抱怨,只是不怎么理人,更多的时候是在发呆,盯着那方小小的窗子看着外面的天空。
照顾宁屿的护士换了人,不是之前顾宅的那几个护士,大概是因为酒宴发生的事情而被顾辞弈迁怒到,统统被辞掉。虽然宁屿是住在vip病房,但护士也没有办法24小时看护她,周晴和顾辞弈说了一声,就让底下的人找了个特护来,对方是个精明的中年女人,做事利索,对照顾人非常有经验。
女人从未见过有人探访宁屿,又见她双腿不便,就猜测她是被有钱人抛弃之类的,对她的照顾就渐渐不怎么上心了,有些懈怠,不是看电视就是打毛衣,有时候顾家佣人送的饭都忘记给她用。本以宁屿暴戾的脾气,这样懈怠的伺候准让她发脾气,但她不知道又钻到了什么怪圈中,坏脾气的固执的一声不吭。而周晴在场的时候,女人又表现得一副殷勤的模样,于是也就没人发现这些事情。
宁屿的身体本就虚弱,又没照顾好,到最后干脆重病了起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一直到周晴来查房才发现她烧得脱水。一量她的温度,居然快接近四十了,赶紧给她先打了退烧针,又给输液上。
这么一折腾,宁屿的精神就更差了。
周晴把特护辞退,出了这样的事情,顾辞弈追究下来,谁都不好交代。寻思了片刻,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当初介绍这个特护的人,轻描淡写的将情况一说,对方也是个聪明人,道谢后表示会择日上门道歉。那人和周晴有几分交情,送来特护本是想讨好顾辞弈,没想到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反惹一身麻烦。
放下电话,又赶紧知会顾辞弈一声。这么个宝贝疙瘩放在她的医院,她每天是连睡梦里都提着心担忧,白头发都硬生生给逼出来了。
顾辞弈的反应冷淡,只说会派人来医院照顾宁屿。
周晴在办公室坐了片刻,寻思着顾辞弈是什么意思?杜纯的婚宴那个晚上,他们在外面是出了什么事情?顾辞弈对宁屿的纵然疼爱已经到了古代昏君的地步,现下却将人扔在医院不闻不问这么多天,完全不合情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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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辞弈安排的人下午就到了,是顾宅的老佣人。
宁屿清醒后看到佣人,又重新闭上眼睛睡去。她忽然想起顾辞弈那晚说的话“我不能原谅你”,那么冷静的声音,可是眼底却充满了悲痛。他现在所做的,简直就像是附和他当日所言。
……他是真的不要我了吗?宁屿有些茫然的想,又莫明的有些委屈。
她对这些情绪无法辨别,只是茫然猜测着。往日只要她一病,男人就会紧张的守在她身边,可是这一次男人没有出现。如果不要她了,为什么不让她离开?那个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啊。宁屿因此而觉得烦躁。
因为长时间的输液,手指都变得冰凉。宁屿颤颤巍巍的把手抬起来,细白的掌背有些水肿,针孔密密麻麻,看着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
一旁的佣人看到,赶紧把她的手放平,“宁小姐是想喝水还是什么?您还在输液,可不要乱动啊。”
宁屿一声不吭,温顺的任她摆弄。宁屿从住院开始,就是这么一副怏怏的模样,好似骨头都生了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宁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输液快完了,佣人赶紧按铃喊人。
过了老半天才见到护士慌慌张张的影子,佣人不满的说了几句。护士一边利索的拔针,一边道歉,然后解释起了原因。大约一个小时前,市中心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伤者给送到他们医院来了,对方是个名人,记者呼啦啦的来了一群,别说护士,连院长都出面应付记者和家属。
“……那人好像叫修暮辰,经常上娱乐报纸,三天两头和明星搞诽闻。”护士小姐终于把名字给想起来了,然后又叹道,“这会儿还在动手术啦,听说撞得蛮严重的,说不定就活不成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宁屿的眼睫动了一下。
……
晚上宁屿开了电视,财经新闻正在播报修氏的股票有下跌趋势,据消息称,修氏总裁生死不明,公司内部人心惶惶。全是诸如此类的消息。宁屿看过新闻后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莫白是在算计什么吗?
他那样变态扭曲的人,就算是真的出了车祸,就算是暂时生死不明,也不该严重到引发公司内政动荡,导致股价下跌。修暮辰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了,就算他真出了什么意外,公司至少能稳当当的运做一年半载。
……关我什么事情啊。宁屿懒懒的关了电视。
然而,这件事情的确与宁屿不无关系,两天后的中午,宁屿刚用过午餐,周晴带着一个律师前来见她。对方自称林满,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五官精致,气质柔和,完全没有一般律师身上的那种精明干练。
“我是修少委托的律师,有几份财产转让协议需要你的签署。”林律师开门见山的把几份文件递给宁屿。
宁屿满头雾水:“什么?”
林律师忙说了一声“抱歉”,然后大致解释了一下,“事情是这样的,修少曾签署了一份文件,如果他出了意外,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超过四十八个小时,他名下的股份和不动产就全部转到宁小姐你的名下。”末了,林律师还补充道,“修少所指的情况包括绑架、车祸、身患绝症等一切意外,从前日发生车祸到现在,修暮辰还未清醒,符合财产转让协议。宁小姐,请签了这份文件,余下的事情就由我操作。”
宁屿觉得林律师在说天方夜潭,“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修少说股份和财产可以保护你,他担心他死了,你会受到旁人的欺辱。”林律师转述道,“好了,宁小姐,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将财产转让书签了。”
宁屿怔怔的坐在床上,乌黑的眼珠子沁出困惑的神气。
——他担心他死了,你会受到旁人的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