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从证监会独立问话间出来,顾辞弈俊容冷如寒霜,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眼底的神色是不可错认的阴鸷锐利,眉头深锁之间阴霾不散。顾辞弈是内敛的人,这样外露的情绪是少见的。
陈律师走在他的身边,脸上有丝倦意,“顾总放心,他们拿到的证据不足。他们指控的罪名是两年前顾氏恶意操纵股价,不过顾氏的行为还不足以构成违规,这次事情应该是有人故意误导拖公司下水。”
两年前的托盘做得非常谨慎,称不上是违规行为,但却不能不说擦边球,加之刻意的误导,事情的确有些棘手。一个公司的负责人出了这样的事情,公司的声誉必然受到影响,加上目前宁屿和司家、星成联手打压顾氏集团,没有顾辞弈在公司坐镇,问题不可谓不大。
“我知道。”顾辞弈淡淡道。
他当然知道,证据是从他的电脑上拷贝的,他怎么会不清楚那些证据是指什么。
顾辞弈回到公司已是三天后的事情,此时顾氏集团和宁屿所隐藏的星成证券已经斗到了白热化的状态。宁屿大量的抛股,导致股价疯狂下跌,引得散户也手足无措的盲目跟从。沈从儒为了稳住股价、不惊动证监会的人,将这些股票重新买入,但也只是暂时稳住情势,宁屿手上的股票数量之多超出他的想象。三天两夜没有休息过的沈从儒,眼睛充满血丝,看到顾辞弈回来,神色一松。
“辞弈,你可终于回来了!”
顾辞弈稍做休息,就开始询问情势。等沈从儒交代完的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也皱起了眉。盯着电脑上的股票曲线,神色阴鸷,从盘面来看,宁屿的做法根本不留余地,她不怕引起证监会的注意,也不关心星成的赢利,就像是疯狂的赌徒将全部身家赌上,似要将顾氏打压到底,失去反击的力量。
顾辞弈慢慢阖上眼,他是资本家,他是金钱商人,没有好处利润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干的,很显然,宁屿做出这些事情,他多多少少也是调查过的,但,在顾辞弈的意料之外,这一切的精心设计,步步为营。
这画地为牢的死局,只在那一个人身上见过。既不给自己留后路,同时一把利刃斩断了仇家的活路,手法狂妄自大,果断。这么多年了会是他吗?
他从来是从容自若的,生杀决断,毫不含糊。但此刻却能从他的疲惫的脸上看到裂缝,类似伤心的神情。
死灰也会复燃,不要小瞧了金融界商人的铁石心肠。
就算穷途末路,他也会杀出一条血路来。
沈从儒没有追问他,到底他知道多少?还是他明知道她会这样做,他却放任着不管,将希望放在她的身上,以为她最终会心软,会放弃心底的怨恨?这样问题过于残忍,所以沈从儒问不出口。
“吴伟康那边有什么动静?”良久,顾辞弈淡淡出声问道。
“他和司家司二少勾搭上了,大概是会站在宁屿那边。但是杜纯还留在香港,她想劝服吴伟康,不过希望不大。”沈从儒颇为烦恼,“啊辞,吴伟康如果在这种时候放手,资金链松动,很有可能崩盘。再说驭风科技背后的资金是虚空的,你向来不瞒她,只要她找出这个薄弱点加以攻击,这场战我们必输无疑。呐,景天这下真的麻烦大了。”
沈从儒本来想说公司会破产,历史上因为资金链的问题而破产的公司不少,他难以想象顾氏也会落到这个悲惨的局面。
“你说错了,四只股票的后面都有资金支撑着,资金链的薄弱之处也并非是吴伟康。”他做任何事情,都会给自己留一条铺好的第二方案。顾辞弈的语气有些奇怪,他甚至轻轻笑了一下,但那根本掩饰不住眼底的阴寒狠绝,仿佛是被逼到绝境的受伤野兽。
像是在饥饿时在草原上捕捉到肥美的猎物,然后瞄准心脏,一击毙命,猎物往往在那一瞬间失去反抗的能力,不久之后安静等待死亡。
沈从儒咦了一声,有些震惊,阿辞竟然连他都瞒着,果然他早知道宁屿会攻击资金链,会对他们进行报复。
他应该早就想到的,啊辞在金融界混了这么久,定会绝地求生。
“你先出去,我想静一静。”顾辞弈又阖上眼,眉目有丝倦怠。
沈从儒不做言语,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轻轻带上了门。他站在门口半响,听到办公室里面传出“哐啷”的巨大声响,摔东西的声音持续了半柱香想来是桌上的东西被砸落了。顾辞弈是一个相当内敛的人,很难想象他此时的心情是怒到何种程度,才会令让如此冷漠无情,从未行差踏错的人如此失控。
商人也有心,她却没有。
一点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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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他忽然有些伤感,他不信顾辞弈看不出宁屿的异心,只是他对她用情至深,或许在最后一刻,他都对她抱有一丝念想,她至少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星成证券的顶楼,宁屿已经一周没有离开过这里。
司清的到访并未引起宁屿丝毫的注意力,她全部的精力放在股票中。股价渐渐稳定,保持在一个相对合理的范围。她知道现在的对手不是沈从儒,而是顾辞弈。这么多年了不会不了解他的处事方法。
每当她有什么举动,顾辞弈总能抢先一步看透她的意图,两方僵持,动作越来越大,大概已经引起了证监会的注意,但宁屿已经管不了这么多。
“吴伟康变卦,宁可做亏本的买卖也要站在顾辞弈那边。”司清耸肩,遗憾的宣布这个坏消息。
“……什么?”宁屿终于看他,那双猫儿似的大眼睛亮得逼人。
“我们失去了一个盟友,呐,就是这个意思。”司清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与她对视,“对方使了美人计,吴色狼为了讨美人欢心,就反悔不与我们合作。”
宁屿习惯性的咬手指,眉心紧蹙,“是杜纯?”
“貌似是这个名字,总之事情是不会再有转机,听说吴伟康对这个美人钟情很多年了。”司清笑得轻松,凤眸流光四溢,无比动人,“小师妹,你失算了,这次可不能怪师兄我。”
宁屿撇撇嘴,“你不会也用美人计吗?”
司清笑容一僵,被她的话噎到了,“小师妹,你还真是狠心啊。”见她注意力又转到电脑屏幕上,又道,“小师妹,你和顾辞弈到底是有多大的怨恨?这次星成证券赚了不少钱,顾辞弈的整个计划也都被你破坏了,你差不多也该消气了。再说了,现在顾辞弈亲自下场操盘,你不退出的话,很可能两败俱伤。”
“那就两败俱伤好了,就算要下地狱,我也要拉着他一起,不然她不甘心。宁屿冷冷地说,这种关键的时候,她怎么可能会退出,她不会给他机会翻身。
司清不言,办公室里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司清忽然问,“小师妹,你当真舍得毁了顾辞弈的心血?
他对你……用情颇深……”
宁屿神色一僵,复又恢复正常,淡淡道,“与我无关。”
其实司清问话那句话就后悔了,他一定是脑袋抽了,才会问这样的话。巴不得宁屿和顾辞弈闹翻,断得彻彻底底,还做甚提醒她。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司清忽然想起正事,“早上老师打电话给我,说是之前的推测错误,驭风科技这只股票后面也有资金支撑,你小心点。”
“什么?!”宁屿神色一慌,“司清你混蛋,怎么现在才说!”那晚她买了不少驭风科技,现在还没卖掉,本是打算用来攻击这个薄弱点,这会儿忽然告诉她这是陷阱!
“老师是凌晨打来骚--扰电话的,我这不是一早就来通知你了。顾辞弈这个陷阱挖得太高明了,如果不是因为老师,我们根本就瞧不出破绽来。”
宁屿觉得司清的语气很风凉,他一直是置身事外的,等着坐收鱼瓮之利。想到这些,你屿越看他越不顺眼了,心火直蹭上来。司清被她瞧得发毛,忍不住困惑的喊了一声“小师妹”,却被她扔出来的杯子砸到肩膀。
司清那会该庆幸,那杯子是塑料,不是玻璃陶瓷之类。小师妹的性子果然是阴晴不定的。
又过了两日,这几只开始疯狂下跌,宁屿所料无错的话,顾辞弈是想顺势打压股价,等耗尽她手里的股票,他们再慢慢将股价拉升,挽回一定的损失。宁屿盯着电脑,唇角挑起冷笑。——真不愧是顾辞弈,居然敢用这种法子,也不怕再被证监会的人盯上。
况且证监会的人他从未害怕过。
宁屿靠在椅子里,秀丽的脸容难掩倦色,她手上的股票的确不多了,之前为了将股价砸下来,三分二的股票都卖掉了。驭风科技是陷阱,顾辞弈这个人果然心计深沉,对她也不曾透露过半分,大概心底还是怀疑她吧;吴伟康站在他那边,已经无法从这里下手,如果他的股票肯卖出去的话,势必崩盘,再严重点,顾氏就算不破产,至少在未来十年无法翻身。
……该怎么办呢?
宁屿有些茫然的想,那么一瞬间想求助远在英国的老师,但却硬生生的将这个念头压下来。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她也不是老师的责任,走到这一步,老师帮她的已经太多了。
她要靠自己,赢下这一场。
“驭风科技……”宁屿低低地念着。
宋衍敲门进来,看到宁屿还在对着电脑发怔,放下安神茶离开了。他与林冉槿的婚期已经定了,最近他常常回想起落满梨花的庭院,那个秀丽的孩子跟在他的身后喊他“宋衍哥”,甚至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眼睛弯弯的,脸颊上有一对小小的酒窝,可爱就像是蜷缩在怀里撒娇的小猫。他与跟着家人一起移民到加拿大那一年,那个孩子才14岁,梨花树下,她抱着他哭得伤心,落在他手上的眼泪几乎灼烫了他的肌肤。然而六年后归国,她却失去了踪影。
从邻居的口里打探的消息很零散,只大概知道她的父母车祸双亡,找到了她念书的学校却被告知她辍学的消息。那一刹那,心痛难当。尤记那个可爱的孩子一点苦楚也不肯受,被父母照顾得娇纵万分。如今却流落在外自己生活,一定是过得万分辛苦吧。他在南城定居下来,聘到一家证券公司做经理,一边委托侦探社调查她的下落,但一年多来却全无音训,就仿佛这个世界上不曾出现过这个人一般,这样的结果令他气馁。
那天他被派去s大演讲,碰到一个秀丽的少女,她的神色冷淡,眉目之间有一种很淡的蔑视神态,还有从骨子里带出的骄傲神采。她是一个人,试图和她讲话的几个少年,在她似笑非笑的言语下逃跑了。他忙拉住一个男生询问,这个乖恹、骄傲、自负、脾气又坏又暴躁的女生叫做宁屿。
她的眉目还有幼年的影子,只是那种甜腻的神情消失了。与她相认后的某天,她交给他一笔钱,将她与顾辞弈的仇怨说与他听。这一年,他从证券公司辞职,注册了星成证券,林冉槿没有反对,也离开了原来的公司帮他。
竹马绕青梅,两小无嫌猜,记忆里深处落满梨花的庭院尤在,然而他们却都不在原地了……
宋衍缓慢的舒了口气,打电话回家,“下午我陪你一起去医院产检。”听到林然槿回应,他忽地又轻声道,“冉槿,我爱你。”
——我爱你,请原谅,这句话迟了整整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