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阿凌表示这个世界真是凶险。
他想起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无所适从的时候,他朝杨久安问道:“姑奶奶,既然这样,我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谋划夺权算了,那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老皇帝迟早要死的,他那么恐怖,下一辈的人却不一定能斗得过你,就算这里有什么血统论,咱们可以做权臣啊,立一个傀儡呀。”
杨久安静静地听他说话,并没有阻止。
阿凌道:“其实,我还是挺幸运的,一来就被收留,有老班长护着,一路打点,我也没怎么吃亏,但有些姑娘就太可怜了,被占便宜不说,饭都吃不饱。”
他道:“当时我就想,要是我有权力,一定把她们都救下来,但我自身都难保,什么也做不了……”
说到这里,他的情绪急剧低落,要知道,他是个格外阳光的人,来这里还没多久就会忧愁了。
“我不明白,有的时候,我挺身而出了,反而还会被批评,无论当事人还是班长,都叫我不要多管闲事,不然会害了大家。”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要是能和姑奶奶一样厉害就好了。”
杨久安听着他絮絮叨叨,暗示风六驾车慢一些,直到他把想说的都说完,倾诉了个痛快,杨久安才准备开口。
她一直都没有问他的经历,就是怕他经历了不好的事,现在看来,他们老杨家的运气都还不错。
杨久安组织了一下语言,先从自己的经历说起,她道:“阿凌,你会迷茫是正常的,我也迷茫过,但现在也算有了方向。”
“我在这个世界刚出生就被遗弃了,落在一个尼姑庵,那是个□□之地,不过也养活了我,算是运气不错。”
“那里不是育婴堂,别的姑娘都是随意扔在铺上,干完活才来喂一喂,我不一样,一位师姐从小就把我抱在怀里,直到两岁前,我还是喝的羊奶,师姐亲手教我读书写字。”
“而当我发现了庵里的勾当后,师姐对我的态度随即大变,然后,我就开始喝清粥,自己去干活找饭吃,她天天为难我,可好歹没把我饿死,而且也只有她为难我,我知道的,碍于她的面子,别人也不敢虐待我。”
“但我不止一次看到老尼姑抽打那些孩子,我可怜她们,去阻拦也是受嘲弄,可也没有办法,我自身难保,当时真要逼急了我,大概率就是一把火烧了那里。”
说到这里,杨久安摇了摇头,道:“后面世子培养亲信,选中了我,自我进了院子,便很久没有受苦,我不接受这个可恶的世界,但却很感激世子,他救了我命和人格。”
“没有他,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风六在帘子外咳了一声,杨久安清了清嗓子,道:“不过风六也给我带来许多帮助,他是我的灵魂伴侣,从小就爱护我,尊重我,我做什么事都离不开他,他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阿凌赶紧打断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说经历,我要听姑奶奶的经历。”
杨久安突然就不伤感了,她朴素地叙述道:“我有天份,学习不算困难,迷迷糊糊也长大了,离开那个院子,我就被送到了王府。”
“在此之前,其实我有一年的时间在梁国各地游荡,怎么说呢,我对这个世界更讨厌了,因为我有些面子,开始还会请求管事救一救,也不白救,我给他们都安排了任务,让他们看起来有用又不需要花什么功夫。”
“后面就发现自己根本救不过来。我入府前,去了牙行,从那里入府,在那里,真的是……世间万象。”
“我突然就心灰意冷,后面我手上有了权力,看得见的就帮一把,看不见的也就不追究了,我又不是个菩萨,哪儿有那么多善心,整个人都是糊涂的,莫名其妙的活着,全凭本能。”
“最开始,我是在佛堂长大的,所以我见到什么神像都会拜一拜,希望这个世界赶紧毁灭。”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梦见了前世,我的家人,我才想起来,我也是有家的,只是太远了,我不能,不能这样活着,我家里人见了得多伤心。”
“我开始正视这个世界,也是那个时候,我感知到风六的感情,我们都很懵懂,但感情是不会骗人的,我尝试去建立自己的家庭,好在,我成功了。”
“从此以后,我遇到神佛,不再向他们怨怼世界。”
说到这里,风六的手悄悄伸进来,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能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杨久安回握,道:“后面的事,风六也跟你说过了,我开始组建自己的势力,因为我发现,世界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制度,是人。而我,要改变这个世界,哪怕只有一点点。”
杨久安伸出另一只手,朝阿凌道:“乖儿,你看看我的手。”
杨久安喊小辈的方式和杨长平一模一样,阿凌凑近了看,又摸了摸,道:“沙沙的,有茧子,又细又长,好看的。”
杨久安道:“按照我的训练程度,手掌早该烂了,可无论是在院子里,还是进了许府,我一直都是用最好的药材在养着,所以你才只见到这么一层薄薄的茧子,也丝毫没有变形。”
“我长这么大,连外衣都没洗过,我的衣服却是按照四季天数来算从不重复,不止在许府,在院里也是这样,以我的上山下河的频率,普通人家哪里经得住我糟蹋,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已经是天赋非凡,气运非凡了,这个世界有几个人能有我这样的天赋和机遇,我不是在炫耀还是别的什么,我是在思考,我已经这样好的运气了,依旧每天战战兢兢,那底层的百姓,又有多少抗击风险的能力?”
“我感恩我的命运,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能力,该我得的,我受之无愧,但更多时候,我是惶恐的。”
杨久安放开两人的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道:“我要自己,改变这个世界,哪怕因为时代限制,并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境界,但我选择,不断地战斗。”
阿凌看着她,道:“那姑奶奶,你想自己做皇帝吗?”
杨久安摇头道:“我本来就反对皇权,怎么可能自己去做皇帝?我……打算发展经济,还有教育,在此之前,得让这个世界安定下来,有个相对稳定的环境来发展它们。”
阿凌道:“哎呀,姑奶奶,你这个样子,还不如直接反了,想做什么更方便。”
杨久安只是笑,想了想道:“我给你举两个例子吧。”
她道:“我曾经问过一个普通人,如果所有人都能平等的享受财富和机会,各取所需,你会不会觉得幸福?你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阿凌理所当然道:“那自然是幸福啊。”
杨久安摇了摇头,道:“他犹豫了好久,才说出自己的担心,他怕有人来随意分享他的妻子和儿女。你知道吗?他的思想里面,妻儿都是他的财产,并不是可以和他一样的,可以一起享受财富的……人。”
杨久安道:“他属于他的父亲,他的孩子属于他,妻子女儿就更不用说了,抄家的时候,女人都不用砍头的,是财产,充教坊司的,那么理所当然,根深蒂固,丝毫没办法动摇。”
“我没有办法的呀,我脑袋都想破了,也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归结于他们没有受过教育,历史还没有走到那个时段。”
“我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孩子能学会反抗了,而且还得悄悄的,润物细无声地教导,不然,他们不会让孩子来读书,天下人都会反对。”
“再举一个例子,”杨久安回忆了一下,道:“我在江南有纺织产业,开始,建立这个,只是想让无家可归的一些女孩子可以有地方去,不然,我救得了人,我安排得了人吗?这个破生产力就是这个样子,怎么养?当虫子一样,随意给口饭吗?她们是人啊。”
“我其实见不得青楼楚馆,看到就想扫黄,可是现实不允许,因为官府也经营的,后面我有了一点点权力,尝试着,解放了,哦,不对,强行赎买了一个楼的姑娘。你猜怎么着?”
阿凌试探着说:“她们都很感激你?”
杨久安点头,道:“底层的姑娘千恩万谢,就算从没见过我,也把我当个菩萨一样日日跪拜,努力干活,不过……”
“有一次我过去办事,去看了一眼,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正在撒泼,她不愿意织布了。她是曾经的头牌,运气好,遇到的也都是正常的顾客,那时只要随意撒撒娇,顾客就会撒下大把的银子,任她挥霍,呼奴使婢,躺平就能挣钱,多好,可是现在却苦巴巴的织上好几天,也无法买一支她喜欢的钗子,她要见我,要求赎身。”
“那个时候,我就站在帘子后面,才夸了她织的布和绣品,非常的完美精致,她手又巧,又是个很有才华的姑娘。”
阿凌气愤道:“她也太没良心了。”
杨久安摇摇头,道:“我觉得,是教育问题,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生产力上不去,做什么都没用,老百姓就是穿衣吃饭,没有钱,也别想什么教育了,活着就不错了。我问你,就这群人,我怎么反?我都怕他们反到一半就被腐蚀了,也开始享受压迫人的快乐了。”
“大部分人都是庸碌的普通人罢了,不好也不坏的人,生活过得去的人。没有受过教育,跟他们讲理想和信仰,他们能懂吗?”
“打仗也是要钱的,我组成奇袭队去截粮草,身边的每个人都是精良,是花了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才培养出来的人才,我用最好的轻甲和兵器武装他们,可还是折损了许多人,那那些没有那么好的装备的人呢?”
“而且你没有见过正面战争,可怕到一辈子做噩梦,拿命去堆出来的战争,这个王朝才刚刚建立,正是朝气的时候,皇帝也算励精图治,我难道要为了一个很远才能达到的目标,让现在极度渴望和平的人再次经历战争和分裂吗?”
“皇帝是不可能做的,你可能不知道被群臣挟持,耳目闭塞的感觉,完全是人治的环境下,我肯定得被迫妥协,要不以我的脾气,疯起来就是杀杀杀,那谁来干活呢?所以我选择自己单干,还能苟一苟。”
“这个只能一步一步来,我的目标,就是给他们种下种子,在需要的时候,能够生根发芽,在最合适的时空中,长成参天大树。”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如果我走不到,希望在我打下的基础上,还有别人来走。”
“正因为有了这个目标,我才不再迷茫的,阿凌,不要迷茫,做自己该做的,能做的就行了,毕竟我们只是人罢了。”
这是杨久安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挣扎才达到的平衡,对自己的和解,她还是太弱了,那就接受自己的不足,妥协一下,路走起来就没那么困难了。
她从急躁到淡定,逐渐也能耐得住性子去谋划,去接受突然的变动。
阿凌听过以后若有所思,杨久安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不要担心了,我会保护你的,你只管开心活着就行了。”
阿凌没有接她的话,他转移了话题,道:“我还是想知道,你怎么对付那个没良心的女人。”
杨久安右手握拳敲在左手心上,气愤道:“这我能忍吗?”
“我当场就隔着帘子跟她battle了,哦,就是对峙。”杨久安朝门外道。
杨久安继续道:“我就说,你有本事就变得比我还厉害,拥有更高的地位,到时候你就算是想把全天下的别说女人,就算是男人都给送进青楼去,我也拦不着你,你爱卖身就卖身。现在,你没有卖身的权利,我说的,就不让你卖,你能怎么样?老老实实干活吧你!”
阿凌听得心情澎湃,满意地点了点头。
毕竟晚了,他说靠一会儿,就直接睡着了。
杨久安抱着他枕在她膝上的脑壳,替他理了理头发,还是个小朋友呢。
风六听见他呼吸均匀,突然道:“你怎么不告诉他后面的事。”
杨久安笑了笑,“没必要,小孩子的世界就是非黑即白的。”
风六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个姑娘,杨久安没有再让她织布了,而是把她重新分配,她见她说话嘴巴利落,逻辑怪清晰的,也不怯场,诗书也读过一些,便请人教她写讼书,送她去公堂上替人家吵架去了。
让她感受一下普通人的流言蜚语和靠自己争取到成果的快乐,都是抛头露面,让她体会一下不一样的感觉。
她不是想要钗吗?只要诉讼成功一次,除了诉讼费,杨久安还给她买一只钗子,公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