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拉链
由于并不知道这人名字怎么写，他暂且保留了这个突兀的yc当备注，然后开始像模像样地在输入框里打字。
绕梁：不好意思，刚看见。
yc：没事。
回得居然还挺快，不过依旧是打一棍子放个屁。
还“没事”，谁也没在真的和你道歉好吧。俞音看他这副样子就浑身难受，哼了声，打字。
绕梁：叶学长您还有什么高见吗？
你最好是有正事找我，俞音在心里警告他。
yc：不敢。
yc：只是想提醒你，注意一下仪容仪表。
俞音瞪着这条消息——
仪、容、仪、表。
他突然感觉自己有点不认识字了。
空气仿佛静止，很久之后，他缓缓抬起手，面无表情地从头开始往下摸。
发型很正常。
脸上没有脏东西。
衣服就是一件普通短袖校服，正反没有穿错。
裤子也……
……
等等。
俞音慢慢地低下头，两眼一黑。
他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在窒息中拉上了裤子拉链，然后慢慢抬起手，把脸埋进了掌心。
没事。
俞音，没事。
他手掌下滑搓了把脸，接着猛地揪住头发冷静了一下，在脑子里回忆行程——
他最近一次去洗手间就是在宿舍楼见到叶辞之前，然后就直接来了教学楼，一路上也没有碰到太多人。
还好，没关系。
人生的路很长，这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而已，在时间面前不堪一击。
俞音的心理素质一向很好，所以尽管这事儿有点绝望，他平复心情的速度依旧很快。
他只缓了一小会儿，思考了一下人生的意义，就顶着一张红到耳朵尖儿的脸重新坐直身体，解锁屏幕打开微信，准备维持自己最后的体面。
绕梁：[擦汗]
绕梁：我走出寝室的时候就发现了
绕梁：不过还是谢了
他正想挑个表情包结束这一切，对方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yc：嗯。
yc：刚刚摸了半天才拉上拉链的不是你。
俞音脑子嗡地一声，一句“草”卡在喉咙口。
他捏着手机倏然转头，就见叶辞仍旧披着他那件校服外套，在他身后教室后门口的地方站着，正把手机息屏放进兜里。
“不好意思。”叶辞冷冷的声音打破了这个角落石化一般的寂静，“本来也不想说穿，只是就要碰上了。”
说话间他已经抽出了俞音旁边的椅子，视线不经意般往下一瞥，从他之前“仪容不整”的地方扫过，又很快收回。
俞音：“……”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你他妈故意的吧？”
叶辞挑了挑眉，依旧没什么表情。
俞音提着一口气，质问他：“你给我发好友申请的时候，就不能在留言里告诉我那什么……那什么忘了拉么？”
叶辞说：“我也没想到你通过好友申请要这么久。”
俞音张着嘴，哑口无言。
没拉拉链的是他，拖着不加微信的是他，最后试图撒谎挽尊的也是他。这王八蛋行为坦坦荡荡，他连骂都骂不了。
叶辞又说：“另外，我有洁癖，麻烦以后不要上我的床。”
谁他妈想上你的床。
“放一万个心，给钱都不碰。”俞音没好气地说。
等周豪逸搬着书再次路过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位正在收拾东西的面色冷淡的新同学。新同学看起来对这桌子也不太满意，拿了一包纸巾里里外外地擦，恨不得给它擦秃噜一层皮，举手投足间都是对桌子前主人的嫌弃。
而俞音坐在他身边，一脸厌世。
周豪逸本来憋了一肚子道理，准备上来质问俞音他刚刚说的“马上”马到哪里去了，结果看见他俞哥这副表情，自己先怂了。他以为这俩人还在为寝室的矛盾生气，小心翼翼道：“你咋……咋了啊？”
俞音沉浸在尴尬里，闻言惊了一下，下意识瞪向叶辞，眼神里写满“敢嘲笑我你就死定了”。
好在叶辞毫无反应，完全没有想回答的意思，依旧机械地擦桌子。俞音又看了他几眼，这才撑着桌面站起身，从周豪逸手里分来半摞书：“没什么。楼下还有书没搬完吗？”
“有哇。”周豪逸苦着脸，“语文这学期发疯了，几大本复习资料，我已经上上下下跑了七八趟了，还得再去一次。媛姐还在楼底下盯着，我去领书就感觉她眼神在刀我。”
吴媛是他们班语文老师，三十来岁的女老师，个子小小的，怼起人来却毫不含糊。一班有幸真的惹怒过她，见证了她把电脑往讲台上砸的壮举，挨骂挨得整栋楼都能听见，从此之后一个个见她就像老鼠见了猫。
俞音还没说话，郑弦聊着闲天又晃来了这里，瞪着这摞书眼睛都直了：“我去，这么厚啊？全是语文作业？”
周豪逸说：“不止！楼下还有没搬完的，你闲着也跟我下楼搬书去，最后一趟了。”
郑弦转身就走：“我才不去，媛姐还惦记着我上学期期末语文挂科的事呢，这一去我别想活着回来了。你深入前线吧，我留守大后方，在教室等着帮你发书。”
“有没有点出息！你以为我及格了？”
满教室都是沸腾的聊天声，俞音捧着书，表情凝重地往讲台走。周豪逸跟在他后面，一路吵吵嚷嚷地和郑弦拌嘴，他弓着腰把书放到讲台角落，结果还没重新直起身，就被人抓住了胳膊。
他迷茫地抬起眼，就听俞音咬着牙低声说：“我裤子拉链没拉你不告诉我？”
周豪逸一脑门问号：“你裤子拉链没拉？？？”
俞音：“……”
他没顾上周豪逸，先朝叶辞那里瞄了一眼。好在离得远，环境嘈杂，他又低着头在收拾桌面，应该是没注意。
“不是俞哥我真不知道！知道我能不告诉你吗？”周豪逸终于反应过来了，跟着压低嗓子，指天划地地跟他保证，“再说这才见面多久，今天又忙着收拾寝室收拾教室，谁有空来看你拉链啊？”
也是。
俞音撤了手，心说这么有空的也就他那位下铺兼同桌了。这样看来别人应该都没注意到，不算丢人。
他现在觉得平时还是离这人远点比较好，一来今天的事过于尴尬有点抹不开面子，二来——这位同桌本质大概是个瘟神，一靠近就会变得不幸。
郑弦跟周豪逸闲扯了半天，最后还是被半拖半拽地一起带下楼了。
周豪逸一手拉着郑弦一手拉着俞音，三人成行浩浩荡荡地往下走，看着气势十足，结果到了吴媛面前就自动发虚。他磨蹭了几步，接着伸手就把俞音推到了最前面。
俞音脑子里还在想叶辞的事，猝不及防被推了出来，只好装乖：“吴老师好，我们来领一班的作文素材，还差34本。”
吴媛撩了下眼皮，用脚尖指了指地上几堆书的其中一堆，说：“明天开学考，俞音你再敢错字音字形就等着吧。”
俞音默然无语，把手背在身后比了个中指，蹲下来抱书。
结果吴媛还不肯放过他：“听见没？放假放哑巴了？”
女人蛮横起来，什么学霸都得吃瘪。
俞音干笑一声：“好的老师，我回去就复习，能不错尽量不错。”
“又是废话。让你暑假抽时间复习一下字音字形，话都说到狗肚子里去了。”吴媛翻了个白眼，把炮火转了个方向，“后面那两位，躲什么呢？”
郑弦一个手抖，差点没把书掉地上。
“人俞音就算错字音字形，扣一道三分的选择题，还能考个一百三十分。你俩怎么说？打算什么时候及格？”
郑弦和周豪逸垂头丧气地缩在俞音后面，活像犯了什么事被拎进了派出所。周豪逸弱弱地说：“老师，我们今天也好好复习。”
“一个个嘴上哄我，明天要是错古诗文默写，错哪篇抄五遍。”吴媛捋了把头发，“行了。”
三个男生如蒙大赦，转身就要走，却听吴媛说：“我跟你们一起上去。”
郑弦一个没忍住：“啥？？？”
“干嘛？不欢迎我？”吴媛说，“你们高老师跟几个竞赛教练一起出差交流去了，我帮他进班管一下纪律，省得你们这群小崽子放个暑假昏了头，在教室里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俞音被周豪逸拱了一下，硬着头皮站出来挑大梁：“那楼下放着的书没人看着……”
“我跟其他语文老师说过了，一会儿就来人替我。”吴媛说。
俞音找不到借口了，吸了口气，朝前比了个手势：“老师您请。”
三人去领语文教材，结果多领来一个语文老师，自认对不起班里的父老乡亲们。果然，吴媛一出现在门口，一瞬间教室里乱窜的、唠嗑的、补作业的都消了音，飞速四散回了各自的座位。几个胆子大的还在朝俞音他们假哭，比着嘴型问什么情况，周豪逸皱着脸直摇头，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大难临头。
最窒息的是俞音，他现在一万个不想回自己座位，发自内心地希望离后门越远越好。
然而吴媛已经开始讲话，生活的重担把他压了回去。
“高老师开会去了，我简单替他讲几句。”她说，“今年高三了，高三什么意思不用我多说吧？各位暑假过完，应该也知道以后已经没有好日子过了，不过人生也没有回头路，很多事就看一个坚持，熬过去就行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
这女人说话总有一股屠夫的感觉，底下学生听得一脸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