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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016/了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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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唯唯诺诺惊惧非常的佃农富绅们,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直扑向齐翰,纷纷去拉扯他的四肢,朝着他吐口水乃至上口咬他,正如当初齐翰收刮他们的财产,掠夺他们的粮食般要将他骨肉啖下,鲜血饮尽。

    齐翰求救的声音被淹没在怒声与恨意中,地上流淌的猩红血液与肉泥被众人践踏、踩过,在州牧府的地砖上来来回回,似新上了一层漆。

    过一会儿,齐翰没了人形,森森白骨裸露在外,仿佛一具死去多年的尸体渐渐随时间腐烂,齐玮即便被一剑封喉,也被人撕扯着好似要叫他再上一回刑。

    今日一遭,这世间怕连齐翰与齐玮的骨头都找不到了。

    我站在其中,四肢微颤,不知是因亢奋还是惶恐,只觉得分外不真实。

    齐翰一人的所作所为,竟能让他们疯狂如魔。

    握了握自己手中的剑,分不清这究竟是对是错。

    应子夏站了过来,问:“周姑娘以为如何,这操纵人心的感觉?”

    他那张脸阴晴不明,遥遥看着人群,一瞬间我好似从未认识过他。

    “操纵人心?”我皱眉不解。

    应子夏摇扇轻笑:“看来姑娘还是不明白,方才姑娘的所作所为,难道不就是在操纵人心么,令众人奉你为神,才能驱其动作。”

    我皱了眉:“我没有。”

    反驳他后,心里竟有些不安起来,应子夏看了我一眼,又换上了平常文人模样,仿佛刚才那些蛊人低语全是我的错觉。

    “周姑娘莫怕,我非在指责周姑娘,”应子夏笑道,“这人心反复,最是容易操纵,无论有意无意,现如今这样的结果,难道不也正好遂了周姑娘的意么?”

    我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发哑:“是你让他们这么做的?吃了……”

    应子夏摇头:“怎能是我让他们做的,周姑娘误会我了。”

    他俯身在我耳畔低声道:“是恨,周姑娘,唯有刻骨的恨才会让人疯狂,乃至癫狂,做出如此举动。”

    双臂缠上寒意,陡然望进他的眼中,只是一片虚而深幽的黑,我并不明白他为何非要同我说这些。

    “你……可是在恨着什么?”我试探般问出这句。

    应子夏没有否认,那黑眸更加幽深,只反问了我一句:“周姑娘难道没有么?”

    我并未犹豫:“没有。”

    他收扇轻笑,面上不知是赞许还是失落:“周姑娘果然心善,怪不得能令众人敬爱。”

    “你要告诉我的便是这个?”我问道,“倘若照你这个说法,心善才会被人喜欢,绵绵才该是最应被喜欢的不是么?”

    应子夏愣了愣,不知在想些什么,拿着扇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笑道:“周姑娘说的对,绵绵……确是难得一见的好人。”

    我深看他一眼:“而且应兄看人太浮于表面,我并不心善,我手中也有过死人的冤魂,我也有过不问缘由只为自己亲近之人而杀人。”

    人潮渐渐往卢州牧涌去,那份被挑起的没来由的愧疚陡然清晰起来,我从未在意过这些人,我所在意的只是那对余姓夫妻,只是因为当初他们帮过我们,应子夏所说的心善也好,宇文盼所说的正义凛然也罢,那都不是我所想的。

    我清楚明白,我并非什么心怀仁义之人。

    应子夏叹息一声:“周姑娘,人便是如此,自私自利,只看得见自己所思所想,却从不在意他人如何如何,又何必介怀。”

    但我偏生介怀地不得了。

    忽觉有人握住我的手,温柔而有力,眼前宇文盼神色担忧,我总觉得她爱戏弄我,却忘了她分明常在担心我。

    “周姑娘,怎么了?”

    我惊觉心乱而又至空白,自嘲般冲她一笑:“大概是被吓着了。”

    宇文盼没再说话,只握紧了我的手,那双手柔若无骨却温暖非常,很多年前我便想要有这样一双手握着我,喊我的名字,告诉我她并不曾怨恨我。

    可如今握着我的手的却是宇文盼,是这个常常戏弄我的宇文盼,我看向她的目光,想从其中看出些什么,却发现那眼中只有一张我的脸。

    她说:“周姑娘,就像我说的,你该乘情自由的,这种事,未免太引你伤怀。”

    我忍不住回握住她,她微讶异,却更握紧了我。

    头一次觉出她语中的温柔,忍不住向她期求:“既然你不想当我的朋友,不如……就当我的亲近之人吧。”

    就像师傅和师娘一样,在我的身边,证明我的存在。

    宇文盼眼如星辰,声似清泉:“周姑娘所愿,我亦求之不得。”

    可惜这话说出去没两天,我便觉得颇为赧然。

    什么亲近之人,太丢人了。连带着宇文盼瞧我那眼神,我都越发觉得戏谑,便有意无意地避着她,可她神色自若一点也没被影响,我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说不定宇文盼当时是瞧我太过可怜,安慰我顺着我罢了,没什么其他意思。

    这么一想,才稍稍放下羞耻同她正常说话。

    齐翰与齐玮身死,卢州牧也被抓伤,处理不得事,好在靠着应子夏和宇文盼筹划,论了齐家的罪,又安抚好百姓保证不会追责,才算是稳住了郴州局势,听他们所言郑王的确有在郴州戍兵,但距离颇远,倒不如说是置在冀州的兵,齐翰拿着鸡毛当令箭,倒是唬了卢州牧好些年。

    但齐翰家中钱财却确确实实有贡给郑王的一份。

    好不容易铲了那个铁王八,绵绵不愿郑王再卷土重新,抢她家的地盘,便召了城中戍兵将领,决定重新排布军阵。

    这事儿倒让我颇为惊讶,她在牛皮纸上画着,对守城将领各项安排的老练,让人看得目瞪口呆,瞧她那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

    我看了看宇文盼,她也看向我,挑眉似在问我“怎么的”。

    想了想还是不要惹她为好。

    却见宇文盼突地伸手在纸上某处一点:“这里,再派一曲为好。”

    绵绵“咦”了一声,道:“真的!游姑娘也懂布阵?”

    宇文盼瞥了我一眼:“略知一二。”

    我张了张口,没做声。

    三刻钟后,驻防图终于进入尾声:“差不多了,这下这个郴州就跟铁王八城似的,谁也撬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又道:“呸呸呸,什么铁王八,净记得那齐家了,真是讨厌!”

    应子夏接道:“不是铁王八,那就是固若金汤了,绵绵姑娘不愧为燕王殿下也夸赞的将帅之才。”

    “嘿嘿,”绵绵笑得神采飞扬,转头看看我,像是要夸奖,“师傅没想到吧,绵绵武功虽然差,但要论行军打仗,师傅定是比不过我的。”

    我摇头失笑:“我要会打仗做什么,又不是像你是个公主郡主什么的,只是你武功那么差,当心被人偷袭,没法保住自己。”

    绵绵一撅嘴,突地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师傅,接下来你可还有其他打算?”

    我正要开口,却见宇文盼目光灼灼的向我扫来,心头突地一跳:“要送游姑娘去密州。”

    绵绵看了看宇文盼:“游姑娘去密州做什么?”

    宇文盼道:“正是求见燕王殿下。”

    绵绵略皱眉:“朝廷又有什么事?”

    见她似有不满,宇文盼道:“是有些事,但不打紧,我只是去送个口信。”

    绵绵似乎不愿她去:“什么口信和我说就行了,没必要非得跑一趟的。”

    绵绵看着没什么心机,到这种事情上倒是颇为小心,我看了看宇文盼,她这隐瞒的样子,想来是不打算和自己这个堂妹认亲了。

    我叹口气,为她作辩:“我护着游姑娘一路,她为这口信受尽苦难,好不容易才到了郴州,眼瞅着就要到密州了,你总不能还要赶我们吧?”

    绵绵一急:“我可没有赶师傅!我本就是想师傅同我回密州的。”

    我一愣。这倒是没想到,却看宇文盼目光斜来,挑眉不知何意。

    我道:“我可不能跟你走,我得保护游姑娘。”

    绵绵见说不动我,只有说:“那绵绵和师傅一起走就是了。”

    又试探道:“那口信真不能和我说?”

    宇文盼摇了摇头:“不可说。”

    绵绵撅了嘴,颇觉没趣。

    我扯开话题:“既然同去密州,你我也认了师徒,便没有反悔的道理,我总要教你点什么。但我不通枪法,只能教你一些其他的,不至于被人偷袭了去,至于剑术……非一日之功,我虽愿意教,也要看你吃不吃得了苦了。”

    绵绵闻言大喜:“吃得了!若可以师傅就在王府住下,多久都没关系,我那家子人好客得很,绝不会让师傅受委屈的。”

    我伸手在她脑袋上一弹:“你这是存心想留我个一年半载呐?”

    绵绵捂住脑袋吐舌:“被师傅发现了。”

    我叹了口气:“好了,这个以后再说,快画你这图罢,咱们也好早点出发。”

    绵绵欢呼一声,一边又俯下身去画那幅驻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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