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13/郴州（2）
牛车缓慢往前，余大婶余大叔也不再同我闲扯，只往前专心赶路，我揽着宇文盼正百无聊赖，却听怀中她刻意压低的声音。
“周姑娘，我未曾想到当初同睦儿的计策会令郴州百姓遭逢如此苦难。”
我嗯了一声，算是应答，她得了回应，难得没有像从前那般说话婉转，不让人听懂。
“郑王叔性戾，争强好胜，父皇恐其作乱，故而将其封地设立在北方贫瘠之地，而又将向来稳重的燕王叔辖地设在其邻，其实是为了互相牵制，原本有非两王辖地的冀州在其中拦截，也算平安无事，只是几年前燕郑两王闹乱，郑王抢占了冀州，冀州为环，郴州几乎深陷冀州腹地，如此两王便也因此起了争端。”
我默默听着，见她停住，便问道：“这个争端是你们故意设计的？因为郑王好胜，既然都拿了冀州，让他生出索性把郴州也拿了的心思是不是？”
良久，只听她答道：“是。”
末了她又问：“周姑娘坦荡，是否也会觉得我太过阴狠？”
我默了默，道：“我要是在你这个位置，也不知道会做什么决定，只是天下万万人自然有万万种活法，你难道听我一说，便就不做了么？”
宇文盼轻笑：“自然不会。”
这边试了，她一向是个有自己打算的人，我回笑：“那不就结了。”
她道：“周姑娘当真是个妙人。”
我道：“长公主还是不要夸我的好，我这人不禁夸。”
“周姑娘还被谁夸过？”宇文盼语中颇有兴致。
我一顿，记忆恍惚回到那年落雪，桂竹青青。
……
【停云，你现在就像竹子成了精，真有趣。】
……
半晌，我回道：“没有人夸我。”
“那我夸一句周姑娘如何？”她从我怀中起身。
我疑惑：“你要夸我什么？”
她双眸宛转，盛着湛蓝云天：“夸你清风朗月，可乘情自由山水间。”
乘情自由，我哑然失笑，不知道她为何会作此联想：“你夸的那个人，想来不是我，我不是这样的。”
宇文盼语气却不容置疑：“可你该是这样的。”
我没再回话，我该是怎样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宇文盼太过强势，想来又是在戏弄我。
日暮时分我们进了郴州，请余大叔将我们放在了医馆后便分了道，临行前我偷偷在余大婶的包裹之中放了些碎银，虽不知道能否助他们，却也是一份心意。
宇文盼噙着笑，像是赞赏又像是揶揄，我躲开她目光，只背起她，进了医馆打算再去开些药，生怕到时上路她又做出些惊人举动来。
我们本在里屋，宇文盼的药刚换了一遭正走出来，就见有人一脚踢开了医馆的大门，门口红衣少女盛气凌人，一抬手又抛进来几个鼻青脸肿的男子，滚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叫骂。
红衣少女一手叉腰一手握着根短棒，指点着地上的那些男子：“我绵绵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打了你们，药钱自然也由我来出，治了伤赶紧滚回去叫齐玮来见我，本姑娘就住在东街尾的海悦客栈，可别跟缩头乌龟似的不敢来！”
那少女说完，又向外喊了一声，门后便又走进来一年轻男子，约莫二十来岁，蓝衫直裰，手中一把折扇轻摇，一副文人模样。
那红衣少女冲他道：“应子夏，给钱。”
唤作应子夏的男子无奈一笑，掏出了钱袋放在桌上，冲唯一一个还没被吓到的大夫拱手道：“还请阁下见谅，我这位朋友性子急，但没有恶意，这地上的人你看着治，能治便治，不能治也就算了。”
“什么叫算了！”红衣少女嗔斥道，“都是些狗腿子，打就打了，治当然也得治，没有要人性命的道理！”
应子夏浅笑应道：“是是是，绵绵姑娘好心，连狗腿子也不忍伤害，既然已经交付了药钱，姑娘可否能走了？那齐玮性劣，怕是明日就得找上门来，绵绵姑娘不得好好休息一番？”
应子夏语气宠溺，哄得少女怒气渐散，只嘟皱眉又瞪了了瞪地上的男子。
我在一旁看着，无意间与应子夏撞上了视线，他倏地愣了愣，仿佛见了什么奇怪东西。
我正觉奇怪，他又无事般转过头去与那少女说了几句话，两人便出了门，只留下满地打滚的几个男子。
那几个男子所受的都是一些棍棒以及拳脚伤，没什么要紧，想来正如那红衣少女所言，并不想要他们的性命。
“那些是什么人？”
我转身过去，却发现宇文盼问起了大夫。
大夫似有些害怕：“还能有谁，不就是那齐家的人！”
“齐家？”宇文盼略一思量，“可是齐翰那个齐家？”
大夫眼见那些伤者被送进里屋，才向宇文盼开口：“可不就是那个齐家，整日里作威作福，今日可算被人打了！”
看来这齐翰在郴州是当真不得人心，宇文盼闻言似来了兴趣：“那两位人是谁，阁下可认得？”
大夫往门口瞧了瞧，摇头道：“不认得，许是哪里来的江湖人罢，若是郴州本地人怕没有敢这么做的。”
“江湖人……”宇文盼双眸深深，我心下大觉不妙，只见她转头看向我，浅笑盈盈，“听闻他们住在东街的海悦客栈，不如我们也去那住上几日罢。”
“……”
我无言看向她，只问了一句：“那密州呢，你不去了？”
宇文盼眨了眨双眼：“不急。”
我默然无言，说要急着去密州的是她，如今说不急的也是她，怎么跟夏雨似的，说变就变了。
陪着宇文盼一路寻到东街尾的海悦客栈，她绕了绕话问出了方才那两人的行踪，确认了的确在这儿才住了下来。
也不知道宇文盼打的什么主意，又装作无意似的问起了掌柜那两人的来历，但掌柜也不清楚。
宇文盼没有多做纠缠，只是问起了今日郴州城可有其他事情发生，这个问题掌柜没有答，倒是一旁跑堂的听闻，喊了一句：“还有什么事，不就齐家那点儿事！”
掌柜瞪了小二一眼，宇文盼轻笑，看了看我腰间钱袋，我无奈掏出一锭碎银摆在了柜台上，掌柜犹疑片刻，收下了。
听掌柜所言，那少女与男子是七天前入住的，来郴州目的并无人知晓，只是终日在郴州城中闲逛，他估摸着是旅人，但两天这城里出了事，这两人也掺了一脚，才有了今日少女棒打齐家家仆的事。
“是何事？”宇文盼问道。
掌柜听她这么问，也气得不行。
原来两天前，齐家的公子齐玮上街闲逛，看上了西街赵瘸子家的独女赵淑儿，赵淑儿因老父腿瘸并无生计，便一人挑起家中重担，为人缝衣补袜做活，当日本是要去裁缝铺里拿新的送补衣物，却被齐玮一路调戏。
赵淑儿忍了一路，最后齐玮竟然直接上手要摸她，被路旁的车夫陈何瞧见了，那个陈何本就是赵淑儿邻家，两人也早表了心意，他眼见赵淑儿被齐玮如此觊觎，当下便冲上去踹了齐玮一脚，齐玮气急，勒令齐家家仆对陈何一顿毒打，陈何当场就被打断了腿。
说到此处，掌柜忍不住叹声道：“真是可怜呐……”
“本以为将陈何打一顿，齐玮会消了觊觎赵家女儿的心，却不想这个禽兽隔天就偏寻着赵家女儿在家缝补，老父在门口劈柴的时机，领了十几个家仆凶神恶煞闯进门来，那几个家仆拖着陈何将他丢到赵家院里，十几个家仆在外头毒打他们二人，而那齐玮……”
掌柜似有不忍，不住摇头叹息：“那齐玮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强要了赵家女儿！”
我一惊，宇文盼也皱了眉：“那陈何与赵家老父如何了？”
掌柜叹声：“那赵家老父当天就被打死了，陈何没有死也是半条命了，而那赵淑儿见老父死在面前，心上人又因为自己遭此劫难，羞愤之下就要投河自尽，幸而那位女侠路过，将她捞了起来。”
他说的应该就是我们方才见到的红衣少女了。
“要说那女侠当真豪气，听闻此事当天就去将那些恶徒暴打了一顿，如今像是在这里等着齐玮来寻她，要与齐玮做了结呢！”
宇文盼闻言道：“掌柜心善，没有拒留他们二位。”
掌柜一声哼笑：“要真能将那齐玮打死，倒是大快人心了，只是怕那姑娘招架不了，白白丧了性命，我留他们住下，若能为他们收尸也是好的。”
我哑然失笑，心想这掌柜当真是实在，他的这番说法，大概也是不信那两位能处置得了齐玮。
宇文盼没再说什么，我问掌柜要了两间房，宇文盼起先颇有异议，被我一句“这是城中，不会如密林小道那般需要时刻粘着”给她打发了。
上楼时见宇文盼沉吟不语，面上忧思甚重，我问了一句：“你在担心什么？”
宇文盼陡然站住：“你可还记得余大叔口中说的那个江湖人？”
我点点头，又问她：“你想管闲事？”
宇文盼默了默，轻笑道：“若是能管，倒也想管一管。”
我问道：“为什么？难不成你认识那两个人？”
宇文盼没有否认，却道：“先前不是说过了，我是来惩奸除恶的。”
我不禁失笑：“可那不是在襄州么，难不成你要一路这么惩过去？”
她往我身前凑了凑，状似戏弄：“不行么？”
我突的觉耳根一烫，别过头道：“也……也不是不行。”
宇文盼退开，却又含笑看我，眼中柔情：“周姑娘，放心。”
而后她拿了门牌进屋，我站在后头，张了张口，却始终没明白她说的放心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