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1/突变(4)
“我令靥师监视着陈州牧,却没想到棋差一招,被其反将一军,恐怕靥师此时亦是凶多吉少。”
“苏敬鳞呢?”我问,“靥师不在,他难道不该在身边保护你这个长公主么?”
她坐回床边,身后的伤显然让她不太好受,我犹疑一瞬,上前将她扶住,她便顺势靠在了我怀里,我忍不住僵了身躯,她却一副舒适模样,好似这份不自在只存在我的心上。
“那日相遇后,没过几日陈州牧说城外山上有匪徒聚集,州兵不敌,希望苏将军前去相助,那时靥师尚有讯息传来,我料想不至有事便让他去了,但当日深夜便有人闯进驿馆,守卫被屠杀殆尽,唯有随行的护卫一路将我护送出去……”
“为何不往听山苑去?”我打断了她,想要问清她心中所想。
“为了你,周姑娘。”她目光坦荡直白地落在我身上。
我愣住,却又不敢相信:“为了我……是什么意思?”
宇文盼轻笑:“周姑娘不愿沈前辈助我的心思,我岂会看不清?”
我讶异地看向怀中的宇文盼,却见她也正好看着我。
“你……”张了张口,却也不知该问什么,只好说,“我并非是罔顾长公主的性命,倘若长公主找我帮我,我自然也会相助,若不然也不会……”
“也不会将那哨子给我。”她接下了我话,却更让人不知如何自处,“可是周姑娘,我也不愿你涉险,倘若我当真就此死了,那也是我的事情,周姑娘不必感到任何愧疚。”
“我当然会愧疚!”
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么一句,究竟是为什么,同宇文盼也没有那么深重的情谊,即便相识也从未想起过她,却偏偏看见她眼中的坦然时分外不忍。
宇文盼眼中波光微动,我张了张口,道:“长公主是我的朋友,若是因为我不去相救就死了,我怎么会不愧疚?”
“朋友……”宇文盼眨眨眼,“在周姑娘心中我若是朋友,那苏姐姐呢?”
我一愣,没想到她会问到苏钦鲤,顿时不知如何回答,半晌磕磕巴巴吐出一句:“……多年好友。”
“只是好友不曾有别的想法?”
她问这是什么意思,我别过头:“不曾……”
宇文盼目光逼近,怀疑地看了我许久,复又轻笑:“若是这样,我也想做周姑娘的多年好友。”
胸膛中似乎填满了不知名的情绪,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于是迅速终结了话题要她好好休息,不再去看她的目光,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我见宇文盼面色平静,好似昨晚那些话只是我的一场梦境,便也不好扭捏,扶着她上了马车。
车内颠簸,眼见宇文盼因背上伤痕时不时地蹙眉,便知道她坐不安稳,秉持病人为尊的道理,索性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由自己给她做了靠垫。
宇文盼也不拒绝,只眨眨眼看着我,似有话说,我生怕她再说出些戏弄我的言语,忙堵住她的话口:“我是怕你伤口裂了,这一路可没法给你再寻医馆。”
宇文盼垂首低笑,没再说话,却愈发不客气地将全身重量压在了我身上,让人倏地紧张起来。过了不多时,肩侧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也不知她是假寐还是真的睡着了。
我长吁一口气,总算扫空心头未知的紧张感。
我们一路乘车往北而去,密州在北,是燕王封地,亦是燕王府所在。
流言说武帝诛杀同族兄弟,此事不知真假,但宇文皇室子嗣式微却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与武皇帝同宗的嫡系藩王,除了密州的燕王,便只有一个焦州的郑王,可要是细分起来,两王封地也在毗邻,不知是武帝有意还是无意为之,两王关系或因封地或因其它,都颇有水火不容的意思。
我看了看怀中的宇文盼,不知道她此行去密州为了何事,但总觉得跟那两位藩王有关。
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几乎是日夜兼程地赶往密州,不敢停歇。
车内我正在为宇文盼换药,她伤口结的痂已断断续续地脱落,猩红新肉长出,伏在她白腻的脊背上却颇显狰狞,我不由得担心起来,她好歹是位公主,要这么落了疤可怎么办。
“这伤口太深,怕是要留疤了。”我好意提醒她。
“是么,”宇文盼似心情正好,浑然不担心留疤的问题,倒还有心思来戏弄我:“周姑娘,都说男女授受不亲,女子之间也没有这么亲密的道理,你却将我全身都看了去,这可怎么好?”
为她上药的手顿在空中,抹也不是不抹也不是,总觉得这人说话越发不着调,只逮着我尽情戏弄,虽知她从前也这样,但那晚她说的话始终缠绕在脑海之中无法消散,如今再听她的这些戏言,便越发觉得不自在起来。
【我很是想念周姑娘。】
这世间头一回有人对我说这这样的话。
“怎么了周姑娘?”她似要回身看我,我忙用力把药往她伤口一按,她“嘶——”地一声闷哼,皱眉转头看我:“周姑娘这是要杀了我?”
我哼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匆匆包扎好后便扭过头去:“抹完了,长公主总不至于穿个衣裳还要我来吧?”
宇文盼愣了愣,笑着爬起自己穿戴好,却仍旧不肯放过我:“周姑娘这是……害羞了?”
我瞪她一眼:“我有什么好羞的,又不是没有!”
她咯咯地笑着,眼中波光流转:“周姑娘的心思当真好猜。”
猜你个头,我暗自腹诽道,却发觉马车颠簸得更加厉害,这分明是夜里,车夫从未在夜里如此疾驰过。
我慌忙拉开厢门,却见车夫吃力地控制着缰绳,拉车的马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疯狂往前奔去。
“怎么回事!?”我探出车厢一起拉住缰绳,却毫无作用。
车夫额上冒汗:“不知道啊!这马突然跟疯了一样,不听使唤了!”
借着月色向马匹看去,却见马屁股上赫然插着一枚不知名暗器,马匹吃痛当然不会受控制,我心头一沉,嘱咐车夫尽力让马匹停下,随后退回车厢拿了细剑,想了想又将几瓶未用完的伤药揣入怀中。
“发生什么事了?”宇文盼问道。
我动作不停,搂过她的腰收入怀中,言简意赅地向她解释:“追兵。”
宇文盼闻言更加搂紧了我,与此同时车夫似乎控住了疯马,车速渐渐缓了下来,我心下考量着速度,伸手一掌劈开了车厢顶就要抱着宇文盼跳出去,却没想一柄利剑直插而下,正向我与宇文盼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我松开宇文盼,施力将她往一旁推去,闪身时以剑鞘挡住利剑,又翻身踏在车厢边顺势打在了那人的手肘处,那人吃痛地往前一倾,我忙跟上一脚将他踢下了车厢。
然形势却更显严峻,马车后尘土飞扬,那是不断驾马追来的刺客,一直追到马车旁时弃马抽刀砍来,分明是密林中那帮人一样的路数。
我拔剑应对,一时刀光剑影,铿锵声起,木屑四散,车厢上渐渐布满刀砍剑劈之痕。
心知不能再这样拖下去,又踢飞一人后我俯身叮嘱躲在角落的宇文盼:“我去将他们解决了,你就躲在这里。”
她捉住我的手摇了摇头,我以为她是害怕便说:“放心,我既答应了救你,就绝不会食言。”
言罢我抽出手,翻身施展轻功跳下了马车,那些人还要驾马去追宇文盼,自然不会给他们机会,我抽剑上前,或对人或对马,不多时便尽数将他们拦截在了原地。
我执剑立在路中央,借着月光看清了对方的人数:约有八人。
以一对八,将来一定要好好和师娘吹嘘一番。
心中如此想着,手上却没停下,刺客也并不多言纷纷向我命门袭来。
在密林之中想着宇文盼的安危心头还有所顾忌,可如今在这偏僻小道之上,再没人能影响我。
“落照枫”与“素衣琴圣”教出来的弟子,便是不入江湖再没名气也不会让这些见不得光的刺客给杀了!
挑,劈,砍,刺,剑身映着冷冽月光,划破长空,血腥味在鼻息之中散开,惨叫声凄厉,合着肌肉与骨头裂开的声音,在月色下俨然一副地狱图景。
好似与生俱来带着狠戮气息,我突地发现自己的四肢百骸都浸淫着冰冷的寒意,这不是受伤或是害怕,分明是对死亡的毫不畏惧,奇怪,也不是没有跟师傅师娘教训过恶徒劣人,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感受到自己血液中的冰冷。
细剑入鞘,我站在凄厉哀嚎与姣姣明月之中,陡然忘记了自己的姓名。
好在颈中微微感应让人清醒过来,便急急向马车追去。
小径曲折,追了好一阵后才追上,那车夫慌乱之中驾马逃窜,显然比马匹疯狂时跑得更快,我跟在车舆后大喊了一声:“宇文盼!”
宇文盼探出身来,似乎并没有受伤,我心中大石倏然落下,正要再奋力追赶时,却见宇文盼抬脚向前一跨毅然跳下了车厢!
眼见宇文盼整个身子在砾石上滚出数尺之外,我大惊失色,慌忙追上前将她抱住,饶是如此也不得不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你疯了吗?!”忍不住冲她怒喝道。
她身上关节处尽是被砾石与地面擦出的伤痕,脸颊处也没有幸免,我只觉一股气冲上大脑:“你这是干什么?跳下来若是磕到脑袋了,我岂不是白救你了!?”
宇文盼疼得双眉紧蹙,却毫不在意:“马疯了,车夫也疯了,我若不跳下来,周姑娘追不上了可怎么办?”
我张了张口,无力回道:“你又看不起我。”
宇文盼摇了摇头,却伸手握住我的右臂,让我忍不住痛得一抖:“周姑娘难道没发现么,你自己也受了伤。”
我抽出右臂藏到身后:“那不是受伤。”
她疑惑地看着我,我将目光移开:“……那是旧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