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替身
戚蔓语在这三年内又换了几任情人。
对方身份从大学生,到画家,歌剧演员,模特,甚至还有合作伙伴的弟弟。
每个人在她身边停留的时间都不长久,长则半年,短至三月,曾有不少人找她复合,但是无一例外,戚蔓语从不给任何人回头的先例。
夏荞一边乐得打趣她是南城第一海王,另一边又总是时不时跟她打听成洛的消息。
她这家开了三年多的酒吧“界线”仍在苟延残喘,虽然消费不高,但是因为设有门槛限制,所以客流量一直不大。
两人常聚的“纯狱风”小二楼内,夏荞剪开高希霸雪茄,她翘着一条腿,懒懒散散地上下摇晃,腾升烟雾中瞥见戚蔓语后仰的优美脖颈,不知哪里起了坏心思,凑上去含了一口烟,悉数喷在她耳侧。
戚蔓语手掌抵额,挡了下,片刻后看过来,笑问:“干什么?”
夏荞双手端着她的脸,戚蔓语没化妆,侧脸如同新烧的釉玉,泛着瓷白细腻的光泽,细看甚至还能看清细小绒毛。
“成洛的新闻你看了没?”
戚蔓语“嗯”了声,可有可无的意味。
三年前戚蔓语推给成洛的古偶剧果然大爆,他一时间成了娱乐圈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数不清的代言和资源找上门,而他也终于从被挑选的身份转换为挑选者。
与水涨船高的人气一同而来的还有无数的谩骂,不少营销号逮着成洛和戚蔓语早前事迹渲染放大,不过这些聪明的网络操盘手总会刻意模糊掉另一个人名。
于是“潜规则”、“金主”、“上位”等词语成了近年来成洛的代名词。
他在公众面前更加沉默,好几次直播现场出了岔子,因为精神不济的原因,有些人甚至逐渐把话锋带入更加难以入耳的臆想猜测当中。
夏荞也是偶然听某位在娱乐圈拥有话语权的朋友说过,成洛经济公司费了好大劲儿都没有把围绕成洛的负面新闻压下,到最后那些恶毒、肮脏的抨击和造谣,还是在戚蔓语的示意下逐渐退出众人视线。
对于戚蔓语的行为,夏荞曾经表示不解,不过戚蔓语行事随心又任性,夏荞只当她心血来潮怀念旧情,不过当她知道黑料内容,却也能明白戚蔓语为什么会这样做。
夏荞眯起眼睛,嘴里吐出细长的白色烟雾:“成洛怎么可能吸|毒。”
戚蔓语不置可否,她歪着头,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没仔细看上面的英文字体,随手一拎,拎了一瓶最贵的。
夏荞唇齿咬着雪茄,手指拨弄着有些散开的鞋带,低声笑道:“我有时候觉得你这个人矛盾的厉害,老戚,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同情心多到可怕。”
戚蔓语知道她意有所指,指间轻轻摇晃高脚杯,深红液体如同被稀释的鲜血,在金属灯光的折射下映出她冷淡眉眼,和微微上扬的薄唇。
“上回你可不是这么说我的。”
夏荞顺着她的话回想,哈哈大笑:“没办法,谁让他追女孩子的手段那么过时呢,简直是上个世纪的老学究。”
戚蔓语把自己的长发随手扎起,她最近新漂了红发,还在左耳耳廓打了一枚骨钉。薄薄耳廓还有些发红,那根细冷银针横贯而过,加重了她身上的矛盾感。
漂染红发其实是一时兴起,她被人撺掇着改变形象,当晚去染了差不多六个小时的头发,然后又在耳骨打了枚耳钉。
这种离经叛道的发色和装饰品应该会出现在夏荞身上,但是出乎意料,看起来最像标准模板大小姐的戚蔓语却着迷于许多用骨肉血液契合的事物。
夏荞盯了会儿戚蔓语,不得不说,她很适合张扬如火的红色,这种极致鲜艳的红和她相称,但是她整个人却又清冷如月,于是她身上的矛盾感浓烈的几乎无法忽视,仿佛是海面烧起的烈火,又是午夜破败荒园里的最后一支玫瑰。
戚蔓语抽出一支烟,点点烟灰,“他那种人太认真,我玩不起。”
夏荞“啧”了一声,说不清是嫌弃多还是揶揄:“能从你口中听见你玩不起这句话,真叫我大开眼界,你还是那个戚蔓语吗?”
戚蔓语不理她的插科打诨,她微微阖眸,唇齿间萦绕着酒气的凛冽香甜,接着抿了下嘴唇,尝到自己唇釉的味道。
“他和我不是一路人,没必要浪费时间。”
“谈恋爱也能被你说成浪费时间,要我说啊,谈恋爱可真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事情了。”
戚蔓语摇头失笑,她不像夏荞有过轰轰烈烈以至刻骨铭心的恋爱经历,对她来说,恋爱只是索然无味人生中的调和剂,她喜欢在不同人身上看到不同的可能性,然后在有可能的那瞬间,亲手掐断这种有可能偏离原先轨迹的可能性。
夏荞说她没有给别人开过先例,但是在成洛身上,她似乎倾注了许多不该有的关注。
戚蔓语没有反驳她,心里却想起成洛的眼睛。
干净清澈,会说话的一双眼睛。
但是她知道的。
她其实是透过成洛本身,在看另外一个人。
戚蔓语喝了酒,让夏荞派人把她的车开回去,自己再打车。
夏荞接住她的车钥匙,转在食指里晃了个圈儿,笑道:“打什么车,我这儿都是现成的司机,等下挑个顺眼的送你。”
下到酒吧后门的停车位,戚蔓语倚着镂空旋转台阶的扶手,缓缓点起一根烟。
夏荞打着电话让人把她的911开过来,戚蔓语低着头,一绺红发垂散颈间,衬得她低胸法式短上衣露出的领口更白。
这盒烟自然也是从夏荞这儿顺手带走的,玫瑰薄荷味儿,咬破甜滋滋的爆珠,烟味混合着玫瑰和薄荷的辛辣疏离。
戚蔓语轻轻眨了下眼,截断烟灰落在潮湿泥土中,遍地开着不知名小花,淡紫色,脆弱不堪的花骨朵在风中摇摇晃晃。
夏荞电话打到一半,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好好说着话的尾音忽然劈了叉,她切掉电话,疑惑的声音在戚蔓语后侧响起:“成洛?”
然而下一秒,她很快否定自己:“不,不是成洛。”
戚蔓语就是在她这后半句话回头。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周之辞。
过了十八岁的大男孩,依旧不敛张狂锋芒,眉梢到眼尾淌过一丝灯柱淌下的黏腻光线,他个子比其他人要高出不少,黑色衬衣搭配不出错的同色系长裤,一只手抄袋,另只手屈着指弯抬了抬金丝边眼镜。
戚蔓语扫了眼,认出和他站在一起的人里有位小开,在圈中混不吝的做派很是出名。
小开笑着搭了下周之辞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周之辞神情不变,眉心却很克制的没有皱起。
夏荞走过来,看看戚蔓语,又看看戚蔓语看着的那人,忽然福至心灵,故意低声道:“不是吧戚蔓语你玩替身啊?”
戚蔓语眉心拢起,她反手摁灭烟,丢进了一旁的金属垃圾桶里,声音沉冷:“别乱说。”
急迅夜风扰着她清明视线,周之辞的方向与她背道而驰,但是那一瞬间,她不知道顺从了心底哪个声音,在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刻喊住他。
不是周之辞。
而是“小辞”。
比周之辞更先反应过来是他身边的小开,他当然听不出“小辞”两个字究竟指代谁,他只是觉得这个声音很好听,本能抻着头询声找人。
入眼先是一头张扬至极的红发,然后是纤瘦有致的好身材,细腰长腿,瘦却不柴,最后是她微冷的神情。
小开对美女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戚家的大小姐,无可复制的长相和气质,让他眼神猝然一亮。
“戚小姐?”小开震惊之余又有欣喜,呜呜啦啦说了一顿话,戚蔓语点点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好在他是个有眼见力的,暧昧眼神在戚蔓语和周之辞身上绕了个来回,一连退了三步,再次附到周之辞耳旁,揶揄着笑说:“难怪你看不上她们——拜托,她可是戚蔓语啊,身边有了她,谁还能看上那些小白花啊。”
小开显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胡七八糟又说了一堆话,最后潇洒摆摆手,和其他酒肉朋友勾肩搭背摇着走向停车场。
夏荞虽然想留下来看戏,无奈电话一个接一个,还是家里老头打来的,她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走到一旁接电话。
这儿隔音极好,酒吧里响彻天际的鬼哭狼嚎没有泄出一星半点,悬铃木挡着大半的凄迷月色,交错枝桠踩着一只乌羽通黑的渡鸦。
周之辞转了脚步,影子斜斜支过来,比面对面站着的本人更加亲密地叠在一起。
站在他眼前的戚蔓语和过去没有半点区别,但就是很轻易让周之辞感觉到一点儿不同。
他记得上次午夜相见,她那条鱼尾般波光粼粼的露背细带红裙,红的那么彻底而热烈,在他心里烧开一片废墟,又有新芽等待绽放。
但是每次淋漓梦回,周之辞却想起他在琴房那天,戚蔓语漫不经心地举着一面雕花复古镜,手中认真地涂抹口红,眼神勾着一弯笑意。
她穿黑色,低领高叉,像极了一朵引人踏入陷阱的黑色曼陀罗。
周之辞微微俯低下颌,而她一抬头,撞入一汪黑白分明却格外幽深的瞳底,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似乎每一次意外相见的开场白都是以这句话开头。
戚蔓语没回答他,她盯着那双眼睛,夏荞提起成洛时他会想到周之辞的眼睛,但是周之辞就在她的安全距离外,她却无法从他身上窥探到半分与成洛有关的信息。
成洛像他,而他不像成洛。
“来谈事。”
“那么巧。”
这是她上次的说辞。
月光移位,周之辞试探着、往前踏了一步,于是她看见他眼底的自己迎着月光更清晰了些。
一道而来,还有他腕间香水余韵,甜调,少女果香。
十八岁,还能算早恋的年纪吗?
为了掩盖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戚蔓语抬了抬眼神,把心底想法不留余地挡回去。
“那人是宋三吧?你和他相处,切莫交浅言深。”
周之辞眼神深沉,一种绝对不会令人感到舒服的审视,带着极强的压迫和侵略,嗓音却意外的温沉:“我以为你会问些别的。”
戚蔓语懒散笑了下:“和我没关系。”
这句回答在他的料想之内,周之辞眼尾余光往四周偏了偏,她一个人,身侧没有别人陪伴。
那些让他烦躁、讨厌,甚至会生出某些不可控占有欲的男人通通不在。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往前一步,而这一步,戚蔓语不会退后,也不会做出回绝的姿态。
十八岁和二十四岁的界线在这一刻不再分明。
年轻大男孩直起身,他侧手悬空停在戚蔓语耳侧,指根中游进来的细微夜风如一尾鱼轻轻吻了她的侧脸,戚蔓语听见他说:“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