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怪影憧憧
黎明远没有到来，夜里的桥西区仍有一半的街灯亮着。这些灯会一直亮到天空既白。在距离不拉家里两公里的一处大街上，两个影子快如闪电般掠过树枝，朝南面纵去。
眼见已经看到不到它们的背影，不拉从低矮的雪梅丛里站起来,说：“这不是叔叔你们那里的人吗，干吗要躲着他们？”
阿礼从树上一跃而下，拂去身上的叶子，脚上指甲不再闪亮。他望着南边，若有所思：“不，虽然他们不是一般的人，但也不是我们那边的人，移动如此之快，恐怕连尉太都不是对手。”
“既然不是，他们该不会是去抓尉英雄的吗？”
“对啊！有这个可能！”不拉一语惊醒阿礼，“我们快去瞧瞧，上来！”阿礼说。
不拉立刻跳到阿礼背上。阿礼双腿一抖，带着不拉纵上高高的绿化树。他展开双臂，攀引树枝，双手仿佛瞬间暴长尺许，宛如一只灵猴快速向前荡去。
无数绿叶在他俩身后簌簌而下。不拉只觉得风声呼呼，眼前事物不住向后倒去，灯光被拉成了一道道光带。阿礼一声长啸，便似汽车加大油门，速度瞬时快了多倍，不拉隐隐觉得耳朵被风刮得生痛，身体感到无比畅快，他眯缝着眼睛趴在阿礼的肩上，双手稳稳地抱住阿礼的脖颈。但觉阿礼的身体越来越烫，只见他脖子上的血管变粗隆起，状如兽类。
阿礼时而借助树干，时而利用树条的柔软弹性，要是遇到坚固的红绿灯横杆，他便明显感到兴奋，双臂借力，一下纵出老远。
眼看已经纵跃了好几里路，仍是看不到黑影的半点踪迹。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已经耗了不少体力。不由得慢慢放低速度，瞄准一处粗壮树干，终于停了下来，口中兀自呼呼出气。不拉从他肩膀上跳了下来，跟着坐在树杆上,街风吹得俩人衣袂飘飘，树叶层层叠叠，沙沙作响。
“他们太快了，我们慢了一刻。追不上他们。”阿礼一边喘气一边说。他的肩膀起伏得厉害，汗珠顺着乌黑的头发直往下滑。
“现在怎么办？”不拉有点沮丧。
“不去管他，这个时辰，尉太应该已经到了。走，我们去那边林子里玩一下。”阿礼伸手往北边一处小山坡指道。
只这么休息片刻，阿礼便又恢复了体力。
不拉再次活跃起来，就要往阿礼肩上跳。
“慢着，这回你来追我。追得到，我送你一样好玩的东西，追不到，你就讲一个故事给我听。”阿礼笑着说。他觉得讲故事对不拉来说应该一点也不难，而他不是真是想听故事。
“阿礼叔叔，你这是反过来呢，一直都是奶奶讲故事给我听，何况，我怎么可能追得上你，要是比赛爬墙…”不拉马上掩住嘴巴，想起奶奶和妈妈多次叮嘱他不许让外人知道他会爬墙。
阿礼微微一笑，已然知晓不拉所想，说：“我知道不拉最厉害的就是爬墙，我们以后再比。这样吧，我让你占个先，用你们常用的时间计算，两分钟后我再起步，谁先碰到林子边的树叶，就算谁赢。”
阿礼侧头一想，觉得不好，摇摇头：“我怕一开始就摔下去。摔了个“五体投地”，况且我手短脚短，那里快得过阿礼叔叔。”
“不拉这么快就认输啦？不拉身子松软如绵，万一摔下来也没事，纵是手脚短小，胜在不拉身子轻啊，能借力的枝条可比我多得多了，随便一根，只要稍有韧性，不拉便可一攀而过。那可是大大的优势。你看，如我这般。”说着，阿礼轻轻一跃，两手交替，一下子借着树条枝叶荡出许远。不拉心领神会，他素来爬高窜低惯了，当下有样学样，竟学了个八九不离十，纵过几棵树后领会到个中妙处，不禁一阵暗喜，越发长了信心，到得后来索性放开手脚，随着阿礼一路荡去。
阿礼不时回头察看，惊讶得合不上嘴巴。虽则有心要把攀林过隙的本领教给不拉，但内心多少还是怕不拉摔到，此时可说完全放心了，他满怀欣喜，更要考考不拉耐力，当下便偷偷发力，加快速度，将距离慢慢拉开些。但始终不敢拉得太远，怕万一真有什么闪失。却见稍一放慢，不拉便又追了上来。不拉不但完全不知疲累，甚至越战越勇，速度越来越快，俨然已是林中好手。
这下阿礼彻底放了心，回头微微一笑。两人一前一后，在高大森然的绿化树上跳跃追逐。
桥西区建区已有一百二十几年，到处绿树如盖，虽然树种单一，枝叶形态在阿礼看来显得呆板无趣，却是街头接了巷尾地栽种，在杳无行人的大街上，唯见树枝摆动，绿浪翻滚，眼见还没正式比赛，刚刚约定的山坡上的林子已然清晰可见。
他有心让不拉赢得比赛，眼看一步之遥就要触到林子树叶，突然右手一滑，假装从半空中摔了下来。不拉见状大惊失色，挥舞着小手想要拉阿礼一把，可是全力纵跃之中，惯性之力实是急刹不住，一头哗啦啦擦着树叶冲进林子里。等他回旋钻了出来，阿礼已经直挺挺躺在树底下了。
不拉吓得脸都青了，急忙推了推阿礼的胳膊，见他一动不动，慌得大叫：“阿礼叔叔，阿礼叔叔，你怎么啦，你醒醒啊！”
阿礼眯缝着眼睛，暗暗瞧着不拉，看他真是急了，心里不禁好笑，感叹他小小年纪就懂得关心别人，实在难得。就不忍心佯装下去了，可是为了不让他看出来自己是假摔，还是故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不拉满脸关切，唤道：“摔到那里了，阿礼叔叔…”一手抓住他的手，一的托着他的肩膀要扶他起来，却任是拉不动，还以为他真的摔断腰了。
“没事，没事，我只是想躺一会。”阿礼笑着坐起来说：“要我送你什么？不拉赢了呢。”
“啊，您没事就好，要不是您一时失手，我那能领先。我什么都不要，阿礼叔叔没摔伤就是最好的礼物了。”不拉笑了说道。
“赢了就是赢了，待我好好想想要送你什么。你不用和阿礼叔叔客气的，你老爸…”阿礼本想说：你老爸可不像你这么客气，但一想到不拉的妈妈和奶奶尚且没告诉他这个秘密，自己怎好僭越先说出来。但不拉何等机警，早已听出话里之音。他眼睛一亮，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说：“原来您认识我爸爸，他在那里，请您告诉我，阿礼叔叔。”他太想知道真相了。
“没有，不拉，我也只是猜测而已。”阿礼吱吱唔唔地说道。起初见到不拉时他还不是十分确定，但经过刚才与不拉的飞越比赛，见到不拉惊人的体力，天生的敏捷性，他再无怀疑，这些潜能可不是这里的孩子所能有的，况且举手投足之间，实在有太多尉太的影子了。
“阿礼叔叔，您一定知道，快告诉我吧。以前我问妈妈，我爸爸去了那里，怎么从来不见他在家，那怕只是陪我一会也好。妈妈听了总是很伤心的样子，要不是转身走开，就是低头不语，半句话也不说。我跑去问奶奶，奶奶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气得脸都绿了，说有奶奶和妈妈就够了，要爸爸干吗！难道有了爸爸，就不能要妈妈和奶奶了吗？不管我闹得多凶，她们就是不说。
后来…后来我长大了一点，觉得不该老是惹她们生气，我想等我读到六年级了，不怕被人拐骗，我就自己去找爸爸，不管十年二十年，我都 要找到他。有了这个念想，我便渐渐不再追问了。
但当我看到同班同学和爸爸出去玩，一家人坐在橱窗里开开心心地吃着牛排，傍晚和爸爸在草地上踢足球。周末一起去游泳，两人穿一大一小、同样颜色的泳裤。我就想，不知我的爸爸长着什么样，他的脸是方是圆，身体是高是矮？甚且连他常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都不知道。我要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妈妈十分想念他，偶尔我半夜醒来，总是见她对着窗外发呆，可是窗外除了龙眼树的黑影，就什么都没有啊。我就想，妈妈肯定又在想爸爸了。阿礼叔叔，您就告诉我吧，我的爸爸在那里。”说到后面几句，不拉稚嫩的话语已然带着哭音。
阿礼缓缓坐起来，眼中无比温暖，他抚着不拉的头说：“叔叔只是猜测，但我想差不了多少。你要有所准备，不要被吓到了。”
“我做好准备了，叔叔，你就说吧。”不拉两眼放光，满心期待。
“如果我推断无误地话，尉太就是你爸爸。”
“您是说…”不拉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不由得拿手去揪一揪自己的耳朵。
“没错，那个在大楼上救人的英雄，和我来到你们家却不多作停留的古怪之人，我的好朋友尉太，就是你日思夜想的爸爸。”
“我不信，他有这么大的本领，为什么不回家？”不拉又惊又喜，却又感觉不可思议。
“这个…叔叔我也想不通啊，那天晚上在龙眼树里，我问他干吗要来，他摇了摇头，一言不发。临走之时却突然要我守在这里，说绝不能让别人伤害到你们一丁半点。我想他已经后悔不该忍不住过来瞧瞧你们了，因为他也知道金科大厦里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所以他说只要将朱令送达，马上就折回来把你们一起带走。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他说的话我总是无条件服从，他是我们这帮人的头儿，带领我们晨读晚习，学艺捕猎，长大后又一起御敌打怪，守护家园。”
“真的，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他说要把我们带走，带去那里呢？”不拉已经开始想象会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地方了。
“我想除了云窟再没有其他地方了。”说到这里，阿礼隐隐觉得这个想法似乎不妥，具体那里不妥一时不能十分明白，他微微的摇了摇头。轻到不拉没能注意，追问道：“云窟，那里好吗？”
“那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地方，四季分明，美丽无比，不像这里，到处是人，空气混浊，景色呆板，除了不拉，没有一处可爱的地方。”
“像公园吗？”
“比公园好多了。”
“有学校吗？”
“不但有，而且是古往今来最好的学校，拥有学识最丰富的老师，最有趣的课堂。”
“有许多好吃好玩的吗？”
“色彩斑斓的水果和飞鸟到处都是，甜甜的花儿，可口的树胶，透明的蝴蝶，红鳍绿眼的鱼儿，小子们还有各种各样户外的游戏，好些你没见过的物事呢？”
不拉听得喜不自胜，恨不得马上回家，把这个大好的消息告诉妈妈和奶奶。
“可是，尉英雄，不，是爸爸，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阿礼低头不语，实在不知道此刻尉太身在何处，是否周全，怎么婴猴“羞羞”还不回来。正思虑间，突然眼角一扫，五六米开外光影闪动，六个人悄无声息地掩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的目光似乎全都盯住不拉，对自己反倒视而无睹。“这不是刚才…”不拉见阿礼脸色有异，迅速挨近他，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他们不管身高、样貌、服饰都和刚才失去踪影的两人一模一样，肤色蜡黄，身形精瘦，剪着清一色的板寸头。或许其中两人就是稍早时失去踪影的那两个人也说不定呢，因为他们看起来真的就像同胎而生。
“你们是什么人，有何贵干？”阿礼喝问一声，把手搭在不拉肩膀，示意他不要害怕。
没人说话，个个石像般凝住，六个人表情呆滞，脑袋侧向的角度不同，依然盯着不拉。
“他们是胖博士派来的人。”不拉对阿礼说道。
“我们快走！”
阿礼果断说道。他知道来者不善，机会稍纵即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双脚一屈一登，立马负起不拉向左首一棵大树跳去，然而才到半空，蓦然觉得左右肩膀各多了一只手，两股生硬的力气同时将自己往下按，这两个人正是分别站于东北和西南的两个人。他们动作划一，速度奇快，简直形同鬼魅，待到阿礼发觉，已然慢了半拍，身不由已地往下坠。
好在阿礼从小与尉太一起学艺，身上功夫扎实，双脚刚着地，一个旋转，借力使力，将两人横着甩出老远，只听砰嘭一声，两人结结实实摔到对面路肩上，一块石板应声裂开，碎成两块。
让人骇然的是摔倒的两人便像装有机括似地，右手一撑，立马双双站了起来，竟是毫发无伤。
时间仿佛凝住了，但也只是一瞬，一瞬过后，六个人分于不同方位，右足一点，同时向阿礼击出，他们似乎明白：想要抓住不拉，必先料理掉阿礼。不拉惊呼一声，双手紧紧抱住阿礼。
阿礼脸色一沉，左手搂紧不拉，右手抓住近身树干，翻身抬腿，连环踢出，只听嘭嘭嘭几声响过，招无虚发，六人无一不倒，似乎均没料到阿礼身手竟然如此之好。
阿礼颇感意外，连自己也没想到这六招竟然全部击中敌人，心里暗喜，却也不敢恋战，吸气之间，随即纵上树冠，施展攀越之术。一时之间，当真风驰电掣，状如流星，带着不拉飞身投入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