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从没离开过
源哥的机车很大,一辆车能容下四个人坐。源哥开着机车,拉着安幸和晕乎乎的林司良,拐过几个街区,就到了林司良家所在的锈水巷。
“我照顾他就行了,源哥回吧。”
林司良家门口,安幸把醉懵了的人架在肩膀上,对源哥说道。
“别,你自己还是伤员呢。”
源哥停好车,便要将林司良接过来。
“先把司良弄上楼,然后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
安幸笑笑道。
“这人醉成这样,得有人看着他,让小图一个人留在酒吧也不太好,你回吧,我管他就行了。”
源哥又坚持了几句,最终还是点了头,两个人把林司良扶上楼,源哥指了一下林司良住的房间,就离开了。
楼道里光线很暗,房门也锁得很牢。安幸抓着林司良的手按开指纹锁,连拖带拽,好容易将他弄进屋里,让他躺在了床上。刚准备给他盖上点什么,这人突然又诈尸一样腾地站了起来,吓得安幸一个激灵。
“……我送、送你回家……”
“到家了,你已经送我到家了,好好休息吧。”
安幸连忙扶着他安抚道。醉了的林司良脑子也是不转,安幸瞎哄他,他也就这么信了,又乖乖躺回了床上,闭着眼一声不响,好像眨眼间就睡着了。
这人醉了,倒是还不闹。
安幸轻呼了口气,扯过一点被子给他盖上。
药劲好像有点过去了,各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特别是小腿那里。安幸坐在床边,稍稍放松了一下腿脚,又环视着林司良的家。
林司良没带他回过家,他自然也是第一次见到林司良的住所。
和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林司良混在裂隙很多年,应该是赚了很多钱了,不过住处却又旧又简陋,房间也很小,除了这个放着床的空间,就只剩下卫生间了。
床是一张双人床,对面有一套旧桌椅,桌椅旁边是一个带着点锈迹的铁皮柜子,窗边还有一张搭着毯子的躺椅,几个简单的家具就基本把这里占满了。窗户倒是挺大的,能看到窗外远处有一个大计时牌。
也没比自己住的出租屋好多少。安幸在心里评价着,又看了看床上的林司良。
好像睡得挺熟的。
如果……他就这么睡着了,不需要自己再照顾,那自己似乎也不好就这么留在人家家里了。
要不然就回吧。趁现在走,应该还有车能回去六分巷。
安幸犹豫了一会儿,刚要站起身,却听到林司良又有了点动静。
这个人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眉头皱着,一只手在空中晃了几下,晃着晃着就捂到了脸上。捂了一会儿,另一只手又在床上胡乱地摸,不知道在摸什么。
“想要什么?”安幸问道。
林司良不回答,摸床的手倒是停下了动作。
……看来还是没睡熟。
安幸看了一眼窗外的时间。
要不算了,就留下吧。
安幸想。
万一他一会儿醒了头疼,或是要吐呢。
而且时候也不早了,自己的腿也是有点疼。
让自己借宿一晚,他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应该不会吧。
安幸想好,便起身来到桌边,打算给自己倒点水解解渴,顺便也给林司良倒一些备上。
桌子有点零乱,两个果酱瓶子胡乱放着,都是开了封的半瓶,一个多点,一个少点。桌角处摆着一个长条小盒,里面有几个淡绿色的小糖块。一旁的椅子背上随意搭着一条围巾,黄色的,颜色挺鲜亮,和林司良平常的黑白灰风格差别挺大。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围巾,也没见他戴过。
安幸嘴角翘了翘,挪开挡在前面的果酱瓶子,去拿后边的杯子。
杯子正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条纹玻璃杯,整齐地扣在一个小方托盘上。安幸一手一个把杯子拿起来,检查了一下,倒是干净,便转身走去卫生间准备接水。
可刚一迈进卫生间,安幸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两个漱口杯紧紧挨着,安静地摆在水槽上方。两个漱口杯里各自插着一把牙刷,头挨着头,就像一对耳鬓厮磨的情人。
这是……
安幸怔怔的,又往旁边看去。
毛巾杆上挂着两条毛巾,一条蓝色,一条灰色,蓝色那条倒还算新,灰色那条却已经旧得没了形,脱了线,显然已经用了很久了。卫生间里面晾着衣服,有几件安幸见林司良穿过。
有的没有。
安幸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看看那成双成对的漱口杯和毛巾,又低头看向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两个玻璃杯,手指一下子僵硬得像是浸了冰水。他急忙转身走出卫生间,把杯子扣回小方盘里,把果酱瓶小心移回原来的位置,又赶紧收回手,后退了几步,手足无措地站在房间中央。
说起来,现在还没到要围这种厚围巾的季节。
安幸目光投向椅背上那抹鲜亮的黄色。
那条围巾……应该也不是林司良的。
……那是属于这里的另外一个主人的。
这间房子,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
安幸这样想着,便转身走向大门口想要离开,可刚走几步,却又听林司良在床上嗯嗯啊啊地吭哧着,不知道是怎么了。
安幸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去了床边。只见林司良眼睛闭着,一只手仍是在床上使劲地摸,摸了半天,才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灰蓝色的t恤,上面有图案,好像是个机器人。
林司良摸到t恤,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翻过身,慢慢蜷起身体,将脸一点点地埋进了t恤里。
“林司良,你哪里不舒服?是头难受吗?”安幸凑近了点问他。
但林司良却一直没有回答,直到安幸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忽然一声低低的抽噎,从t恤里传了出来。
安幸一愣,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抽噎声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清晰,床上的人缩紧了身体,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不可能是听错了。
林司良他……在哭。
这抽噎声抽得安幸心里生疼,他本能地想去安慰林司良,可刚坐在床上,又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
安幸低头看看这张老旧的双人床,叹了口气,将伤腿伸开了些,有点艰难地在床边蹲了下来。
“林司良……”
安幸拉住林司良的手,轻轻叫他。
没有人回应安幸,昏暗的房间中,只有压抑在衣料中的呜咽,起起伏伏,连绵不断。
“林司良……”
叫了两声,安幸就沉默了下来。本是想要安慰他,可待到要开口时,却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林司良在裂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身处在这间房间中,也已经不必再知道什么了。
——这里的一事一物,每一方空气,都足以让安幸对林司良的眼泪感同身受。
原来他一直都守着过去,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安幸望着蜷缩成一团的林司良,默默想道。
哪怕时间早已流逝了,哪怕身边也有了自己了,都没有离开过。
身体被时间催着推着向前走着,只有心还留在过去离不开,那该是怎样一种撕扯的疼。
而语言这么苍白,自己又何德何能,能够三言两语就为他止了这疼痛。
安幸慢慢伏在床边,不再说什么,只是握着林司良的手没有放开。
从没有见他醉过,也从没有见他痛苦过。
一直装着若无其事,也是挺累的吧。
今晚……就让他好好哭一哭吧。
不知什么时候,意识从一团混沌中终于苏醒了几分。林司良睁开点眼睛,视野中仍是一片昏暗,辨不清是早上还是晚上。头疼得像要裂开,大脑好似裹着一层泥浆,意识怎么也无法清明起来。
林司良撑着床想要起身,却毫无防备地按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他倒抽一口气,将手猛地收回来,只见床边有一个黑影子动了动,也好像被惊醒了一样直起身子。
林司良懵懵地看过去,那黑影也顶着一张睡懵了的脸,直直看着他。
“……安幸?”
林司良看了几秒,终于迟钝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怎么……在这儿?”
“我……”
安幸似乎也在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想了几秒,昨晚的事才渐渐浮出脑海。
“昨晚你……”
“……出去!”
可还没等安幸说什么,林司良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安幸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林司良。面前的人眼中涨着血丝,表情是从没见过的冰冷,甚至比昨晚那个喝醉的林司良还要陌生。
“我、我不是有意打扰你的……我是看你昨天喝醉了……”
安幸急忙解释道,但林司良看起来却并不想听。
“你出去……快出去!”林司良口中重复着,声音竟然开始有些发颤。
安幸只得站起身来,可刚一起身,又猛地被一阵刺痛袭向双腿。蜷在地上一夜的腿早就已经麻了,混着药劲过后伤口的疼,让安幸一时间差点没能站稳。
“你快走。”
就在安幸缓着腿麻的空当,林司良又压着声音说了一句。安幸垂下眼皮,没有再辩解什么,忍着腿麻和伤口痛,径直向门口走去。
还是不该留下的。
安幸咬着牙想。
如果自己昨晚走了,就不必经历这样的难堪了。
房间很小,要不了几秒钟就可以走出门去。可光线太暗,两条腿又不太听使唤,安幸好容易走到门前,右脚却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安幸连忙扶墙稳住自己,低头一看,绊了脚的原是一个鞋架。
鞋架上放着几双外穿鞋,还有样式相似,但一大一小两双拖鞋。上方墙壁上贴着一张纸,好像贴了很久了,边边角角的地方已经有点破了。
不换拖鞋的人是大傻子!
纸上写着。
……那字迹,并不是林司良的。
安幸默默看着自己没换拖鞋的脚,闭了闭眼,开门走了出去。
是啊……没错。
自己就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