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今天天色阴沉,云压得很低,好像触手可及。落日的余晖,从黑云的缝隙中,勉强洒出些红色光芒,给天边镶上一道彩边。贾品源边走边打量面前的景色。
此情此景,让贾品源好一阵感叹。虽然跟平时一样,他宁愿绕几十分钟路,也要从江畔公园踱步回家。既是锻炼身体,也让单调的生活多点植物色彩,丰富自己的视线。或者,他还幻想着,可有什么故事,或天上掉块馅饼的好事发生?
虽然知道百分之九十九没有可能,但有那么一丁点希望,也能支撑生活的空虚。社会的进步,不都是从幻想开始。否则人们依然生活在原始森林,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他安慰自己。
整日无所事事,他都不知道脑子该何处安放。每天二趟从江畔公园经过,看远远近近许多锻炼的人,有比他大的白发老者,他们锻炼身体为延年益寿。有比他年轻的,不是身体不好,就是跟他一样无事可做,拿锻炼做借口,消磨时间和生命。
其实他又何曾想这样?但不这样,漫长的岁月如何打发?唐瑛常常抱怨,一天眨眼就过去了。他总是斜眼瞪着她,认为在嘲笑自己。可看她整天忙忙碌碌,忙完外面忙家里,他真羡慕。但叫他做,或帮她烧烧饭,他又不愿意。生怕男人的尊严,消磨在家庭琐事上,让她看不起。情愿这样无奈着。
他也曾是天之骄子。于1978年凭真本事考取大学,毕业后分在这家当时本市最大最好的国有企业,24岁当上车间主任,管着二佰多号人,不到30岁调到设备科任科长,后来在科长位置上徘徊。35岁时企业走下坡路,但谁都以为是调整期,慢慢总会好起来。到40岁时,厂里只留下几个重要部门的精英,等待企业轻型重启。可到45岁,企业不但没重启,还彻底歇下来。现在作为留守人员,正等待政府处理企业、地产及几个人的去处。似乎他是那么生不逢时,关键时刻竟是无休止的等待。
人在等待中充满希望,也会变得懒惰。整日,几个曾经的企业精英聚在一起发发牢骚,打打扑克混日子,根本不知道外面热火朝天的变化。当然,很多下岗的出去混得不咋样,只有很少的几位或发挥了特长,或有亲戚帮忙,显得好点。这反而让他们在现在位置上自鸣得意。
作为男人,他不是没有责任心。几天前,当唐瑛回来兴奋地说,今天卖给于曼蓝苗苗各一套礼服,能拿多少提成时,他的心,痛得回不过神。不能过仰人鼻息的生活,他想这样喝斥妻子。但也知道,没有妻子的努力,他们家就过不下去。现在这个家是妻子支撑。她没有别的能力,既没有像蓝苗苗那样嫁得好,也不能像于曼一样自强不息,只有这种仰人鼻息的方式,努力养活着他、自己和女儿。如果他有自尊心,能负责任,请问要怎么办?该怎么办?
一连几天,这种纷乱的思绪,噬咬着他的脑细胞,似乎要在瞬间把他变成白痴才甘心。眼泪像夏日暴雨中屋檐上的雨水,一阵紧似一阵地向下落去。
人的思想,常常是自相矛盾。贾品源怔怔地想,难道今生我只有自由的心灵,没有自由的生活?
而且,自由的心灵,只有面对这默默流淌的江水低吟,说不尽的生活诉求。终于,幻想如闪电一般,倏忽即逝了。冷静的理智恢复,嘲笑他一时的糊涂认识。
听说过些时候,厂子地皮卖掉,可能要补偿他们一些钱,就可以解决女儿出国的部分费用。这也是他对家庭的贡献。而且是关键时刻的贡献。
想到这里,他有一点点心安。女儿的优秀,是他今日生活最大的安慰。好如现实把他心脏鞭挞得鲜血淋淋,他却面向曙光,迎视朝霞初升。
无论如何,他为老婆鸣不平。虽没有蓝苗苗长得好看,可蓝苗苗衣食无忧,听说儿子在国外,书念得不好,丈夫对她不理不睬,整天唤别人亲爱的,她都不敢吭声。唐瑛起码由我陪在左右,不需焦心丈夫的不忠不睬,虽然丈夫也没这个能力。但怎么总是个伴,总是个安慰。再说女儿多漂亮,多优秀呀。那是我们的遗传、结晶。
再说于曼,贾品源非常尊重于曼,尤其看过她的小说以后。他听唐瑛说过她的故事。他们当初恋爱时,唐瑛也常邀于曼一起看电影、郊游等。还叫他帮忙介绍男朋友。可几个他认为不错的人,都因为脸上那道疤没同意。那时,她脸上的疤非常明显,难看。
其实那时候,于曼和唐瑛一样,并没看出有特别才能。只因为不常出门,爱看小说,脸上的书卷气和谈吐文雅一些而已。这反而让人感到不食人间烟火,难以操持家务的负面感觉。
现在通过努力,变成畅销书小说家,书中涵盖的知识面,让他十分佩服。之所以这样佩服,是因为自己也曾写过,可怎么也写不好,没敢说,连唐瑛也不知道。所以他知道写小说的难,写好更难,写成畅销书,难上加难。
可惜,事业成功,至今未婚。爱她的人她不爱,她爱的人,消失在茫茫人海。再说爱她的人是不是真爱还不一定。唐瑛说是真爱,爱了几十年。可真爱,为什么跟别人结婚?他这样反问唐瑛时,唐瑛无奈地翻翻眼说不知道。是呀,谁知道呢?这就是生活。都像活在真空里。没有他们过得脚踏实地。就像现在,他心里哇起一口酸水,肚子咕咕叫那样真实。
贾品源笑了。这是灵魂催他回家的手段,想老婆的呼唤。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但今天的比较,伤害的都是别人。那些唐瑛常常挂在嘴上咏颂的人,被他比得一文不值,甚至生活在水深火热。
一颗心要想活得真实、快乐,没有点自欺欺人的阿q精神,只能陷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郁闷里。人,在动物中最自私,在万灵中最自负。
在这种自我开解中,贾品源获得了心安理得。他需要这种心安理得的生活下去,维持现在的生活状态。否则怎么办呢?
这就是贾品源这么多年来,能够生活下去的根本。小人物的苟延残喘,还得找到一个理由。反正不要他买米烧饭,缴纳费用,只需觍着脸,扮着一家之长的尊颜,愁思无路地苦苦支撑着完整家庭的阵角。
阴沉的天空,为了表现自己,送下了几滴报信的雨点,停滞不动的空气,也化成了一阵一阵的微风,轻轻地吹拂着他的脸面,吹落他的思绪。只剩下理所应当的心情,快步往回赶。
那幢楼房是当年企业分配的福利房,几十年前做的,很旧了。昏暗的灯光下,住着当年辉煌的国企职工,也像这灯光似的昏暗着。只有他家的窗户,新换的乳白色塑钢,锃亮的led灯泡,无论多远,只要能看见这幢房,就能看见他的家。
但今日,他远远看见两个衣着整齐的男人,在他家门口徘徊。他眨巴眨巴眼睛,想看清楚一点,再清楚一点。怀着星星坠落他家的忐忑,幻想着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又不相信的疑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