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自私的一念之差，需要终生赎罪。这是夏铭哲常常记起的一句话，一句安慰自己的话。

    他用二十年时间，把一个陈旧落后的化工企业，变成现代化的集团公司，以报答高干家庭的优越感。当年父亲就说你有特权，就有责任。为此他默默付出了最宝贵的年华和爱情，无怨无悔。现在他要做点自己的事，自己喜欢的事，并为此而自豪着。

    很久以前，一个农村出身的体校同学王阳来公司找他，说想做点生意，求他帮帮忙。以他对他的了解，他就是个身强体壮、单纯憨厚的农村汉子，做生意没那么容易。他问：你家不是种果园的吗？他记得那年去他家，真像世外桃园。群山环抱，中间一块盆地，错落有致的农舍散落在田地间，一条小河弯弯曲曲，缓缓地流着。山上郁郁葱葱，一簇簇五颜六色的野花开放。那是他第一次走进这么漂亮的农村，真是陶醉，所以印象深刻。

    现在不是那时了，农村人都进了城，村里只剩下老弱病残。父母已去上海帮弟弟带孩子，姐姐妹妹也都进城买了房子，家里只剩下我和老婆，一对儿女。吃的能够自给自足，但想过好日子难。果园越来越难弄，收成不好。好的时候又常常卖不出去，糟蹋了。所以我老婆叫我也出来闯闯。王阳低着头，说得结结巴巴，说完终于舒了口气。

    夏铭哲笑着问他：你老婆叫你来找我？他并不认识他老婆，所以问。

    王阳霍地涨红了脸，忙解释：不是。我老婆只叫我出来闯，没叫我来找你。我寻思着你能帮张大力，也能帮帮我。以前在体校，你最关照我。

    夏铭哲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当然，当然。那你说你想做什么？

    张大力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王阳脱口说。在他心里，以为他跟张大力一个级别。过去在体校，他俩来自农村，最能吃苦，成绩也不错，除了技巧性项目差点。但同学们都看不起他们，欺负他们。他不敢反抗。张大力跟他性格不一样，他不知怎么认识了社会上一帮人，常来找张大力，让同学们不敢小觑他。那次打架，就是伙同张大力一帮人。如果真打起来，也是一场血战。可惜最后只有于曼流血，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夏铭哲白他一眼，又觉好笑。他以为要他给他找份工作，没想他要做生意。他一时语结，不知怎么说好。说你不行，他不会承认。他属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说行吧……确实不行。

    他为难又勉强地点点头说：好，好，你来吧。他知道同学不能得罪，一旦说起你的不好，比病毒蔓延都快。你又不能一一解释，别人也不会问，无形中就产生了隔阂。

    谢谢你，谢谢你。他两眼放光，激动地紧握夏铭哲的手说。一种终于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

    不用谢，不客气。夏铭哲不失风度地敷衍着，一边掏出电话叫张大力到办公室来。说着回到办公桌后面的靠椅上。

    横亘着锃亮的老板桌，王座一样气概非凡的皮转椅，加上夏铭哲的仪态，立即让人肃然起敬。同时让王阳觉出自己的卑微，怀疑自己该不该来，能不能行的自省着。

    张大力匆匆进来，径直走到办公桌前问：你找我？夏铭哲一指王阳，张大力才发现还有一个人。两人寒暄几句，夏铭哲示意他们过来坐。

    夏铭哲单刀直入：王阳想做生意。你分点生意给他做，带带他。

    虽然心里不愿意，张大力也不敢说，只点头答应。夏铭哲乘势说，以后你俩联系，我就不管了。张大力理解地说好，好，又转头问王阳，你有多少资本金？王阳一脸困惑地反问，什么资本金？就是钱，你有多少本钱？夏铭哲解释。

    我没钱，就是来挣钱的。我就一幢房子，几亩田，还有果园……

    那都没用，做生意要现金。张大力打断他的话说。你要拿钱去买产品，再卖给厂里，差价才是你赚的钱。

    王阳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什么也没听懂的样子。

    张大力暗自一笑，嘟哝：这都不懂还做生意。

    王阳问：那怎么办？

    怎么办，找钱呀。张大力说。

    我就是没钱才来做生意赚钱。王阳强调。

    没有钱，不出力，你凭什么赚钱？张大力问他。

    他想一想也是，似乎又不是。他拿眼瞟着张大力，又看看夏铭哲。夏铭哲事不关已地看着他俩好笑。王阳问：那咋办？张大力说：1，打工挣钱，2，在农村好好想想办法也能赚钱，3，卖房子卖地。不过我可告诉你，做生意有赚有赔，别到时赔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王阳回家跟老婆商量，老婆坚持要去城里，她说别人能过我们就能过。于是又张罗着抵押贷款，搞了几个月也没批下来。现在农村，比他家还好的房子都人去楼空，田地荒芜，谁会要他家房子。他又来找夏铭哲和张大力。正好那天有空，他们就开车去农村旧地重游，找找新感觉。

    车子一开进山，夏铭哲就感到空气变纯净，脑子变清新。用嘴咂巴咂巴，都是甘甜的味道。满山遍野还是郁郁葱葱，只是杂乱无章，恣意丛生。尤其荒草野蛮生长，霸居着荒凉之景。记得过去来时，看到一家家炊烟升起，心里那份温暖，今天却像被抛弃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王阳家的三层小楼是农村常见的普通小楼，每楼三开间，房子后面是厨房和厕所。门口菜园子里栽着品种不多的时蔬，一看色泽，就知道施的有机肥。

    张大力谙熟这里一切，跟他们家乡差不多，没什么兴趣地坐在门口小凳子上，边抽烟边逗小狗玩。夏铭哲却上上下下跑了几个来回，又随王阳去地里摘菜，去河里洗着吃。看着他老婆杀鸡宰鸭，忙得不亦乐乎。他觉得这才是家里有客人的欢乐图景。现在城里，往饭店一带，吃吃喝喝了事。虽省了心，也失了乐。

    吃完饭，张大力就催着走。他已不适应农村晚上的静谧，静得让人心烦心慌。而夏铭哲却很享受这浓得画不开，墨泼似的夜，没有彩灯闪烁，没有城市喧嚣，接了几个电话，因身处异地无法处理的理解，没有任何强加给他的打扰，让他感到心灵的绝对自由。

    他感到很快乐！这种快乐不是实现规划的快乐，不是工作成功带给他的快乐，而是一种自发的，普通的，不可抵抗的趋势，渗透于从最高级到最低级的一切生命中。像体内的一次倾情宣泄，交融。

    他体内有种精神自动升腾起来，这是经过压抑后没有耗尽的青春，和寻求欢乐的本能，在心中激荡。他好像看见了曙光，可以慰藉心灵的光芒。

    这时他做了决定，成全王阳老婆去城里生活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