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2章
唐瑛夫妻本是国企职员,下岗时都年过四十。这是尴尬的年龄。一般再就业,只招三十五岁以下的青壮年,过了三十五,几乎无人问津。只有保姆保安等工作,工资不高,时间又长,还值夜班。这对于坐惯办公室,还是小领导的他们,根本抹不下面子,也无法胜任。
但生活的困窘,挤压着面子空间,在一天一天,一时一刻的蚕噬殆尽。眼看着生存受到威胁,男人只会抱怨生不逢时,社会不公,不顺应社会大潮,寻一席自己位置,只幻想着早已关门大吉的工厂,有一天重新开张的兴奋。在那杂草丛生,行将就木,已被生活放逐,正等着人来收尸的衰败企业,钻营一个留守职位,每天值二小时班,一个月几佰元收入,管自己抽烟零用。生存的压力,让唐瑛很快认清形势,舍弃一切虚荣,担起家庭重任。这也是于曼喜欢唐瑛的地方。
男人不负责任,女人能怎么办?
幸亏唐瑛膘肥体壮。过去于曼常埋怨她不管理身材,任其自由发展成煤气罐一样,将来老公嫌弃,追悔莫及。现在凭着这身板,半天为一对老夫妻买菜烧饭,打扫卫生,半天在服装店上班,一周还抽时间在蓝苗苗家打扫卫生。
蓝苗苗夫妇也是同学,属富人阶层。知道唐瑛的经济状况,付的工资是二个岗位之和的百分之七十。蓝苗苗老公夏铭哲说,逢年过节,或她有什么事,多给点奖金。反正现在不用手心手背的付现金,容易产生不平衡心理,微信转帐,免去了雇佣与被雇佣的身份差距。开始确实不自在,可凭着实在薪酬,她愿意。
很多不情愿,只是心里那道坎迈不过去。或者说诱惑、需求不够强烈。
于曼常在唐瑛面前为唐瑛鸣不平。斥责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把生活重担撂给女人,太不负责任。可唐瑛还为丈夫辩护,说他身体单薄,体力活干不了,脑力活又不会,破架子还放不下,过着也郁闷。
所以唐瑛知道,女儿要有未来,能不能出国是关键一步。她自己在社会底层挣扎的现状,不能让女儿步后尘。常常跟于曼在一起,受到的启发和思想境界的提升,跟女儿宣传于曼的奋斗故事,现在女儿要起步,她又怎能不助一臂之力?否则以后女儿埋怨,自己也会悔恨终生。
听于曼这样说,唐瑛的眼圈红了。她真感到惭愧。似乎跟她接触,总是沾她便宜。店里有新款衣服到,店长就会说,把你同学找来看看。而且于曼照顾她面子,从不还价。她有什么事找她吃饭喝茶,从来不要她花钱。有二次为老公找工作,让于曼出面找夏铭哲吃饭,也是于曼付款。现在女儿想出国,又要她帮忙。她没有义务帮她,而自己一次又一次麻烦。可不找她,老公无用,自己无能,怎么办呢?
以于曼的敏感,完全能体会唐瑛为什么流泪。她安慰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几十年的感情,不是姐妹,亲似姐妹。你女儿就是我女儿。贾珺也很喜欢我,不是吗?唐瑛点头说,她很崇拜你。于曼感叹一声说,我也羡慕你,有这么优秀的女儿。现在我孤单一人,也许会孤老终身,到时候也会麻烦你们,别嫌我哟——
这哟字音一拖长,还拐了几道弯,就有嬉戏的成分,唐瑛破啼为笑。忙说不会的,不会,怎么会?她一边说一边擤鼻子,接过于曼递过来的纸巾擦擦脸,一脸真诚。好像此时于曼需要她,即使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见她平静下来,于曼赶忙转移话题,离开伤心地。
贾珺准备学什么?
她说要学医,将来做整容医生。
哦——?
她说现在许多小姑娘找不到合适工作,归究为长相不好,做美容的很多,做微型整容的更多。只可惜,很多江湖医生不负责任,毁容的也多。最近她好朋友表嫂,花几十万去韩国整容失败,自杀了。听说还怀着孕……
唉——于曼深叹一口气说,丑有什么关系?说话时,手不由自主地摸着左脸颊那道疤,喃喃道:生命多重要呀!
这声叹息,这迷惘的语气,其中的感慨感伤,唐瑛自然明白。她懊恼地垂下头,真想搧自己一巴掌,气自己怎么就没注意,一下子戳到她心里最痛处。
对不起。她愧疚地道歉。
没事。于曼回过神,云淡风轻地一笑,表示对她担心的不以为然来安慰她。
见于曼恢复了自信,唐瑛小心又关切地问:还是想他?
也没有。就是……就是……不甘心。他亲口告诉我学成归来,帮我做手术,会让我更美丽。怎么就杳无音讯呢?开始我们通了二年信,后来就没有了。而且这几十年……几十年对我不理不睬,也从没有回来过。连他家人也只知道他在美国做整形医生,只寄钱,不见人,也不让人去看他,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啊。那天我在蓝苗苗家做事,正好夏铭哲在家,不知怎么说起罗思文,他们也很疑惑。夏铭哲说有次去美国出差,找过他,没找着。
夏铭哲找他?他们还有联系?
嗯,好像一直有电话联系,只是很少。听说他变了很多,对国内的人和事漠不关心,夏铭哲也懒得理他了。
这个混蛋。要不是他,我们……于曼突然感到什么,没好意思继续说地憋回去。
唐瑛明白憋回去的无非是我们早已结婚生子,孩子应该也有贾珺这么大。
那时候,于曼什么话都跟她说,也是少女抑制不住初恋的喜悦,有幸被选中作为倾诉对象的信任。
所以她俩一直要好,既有过去秘密的回顾,分解,还能无所顾忌地讨论,也促使她们保持更紧密的关系。
拥有共同秘密的人,秘密就是粘合剂,让她们的心,靠得更近。
突然,于曼手机响起来。她一看是夏铭哲,一副余气未消的厌烦表情,对唐瑛说,耳朵还真长,刚想骂他,就来电话了。喂——
亲爱的,在哪儿呢?夏铭哲霸气的深情,又知不会被待见的调侃声音传来。
于曼看着唐瑛,一脸无辜无奈,又暗藏得意,却装作不以为然的表情。
唐瑛掩嘴暗笑,不想搀和地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