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那男人蹬马一跃,腾空而起拔出利剑,手腕一转,“哐”的一声,轻巧地将护院大刀的拨开。
“将军!”李运来震惊地看着护在他身前的段庭。
青州一战的捷报在前几日才传到归月县,她没想到段庭来的如此之快。
“你可有事?”段庭目光如炬,分了丝注意力给她。
“无事。”
段庭微微颔首,眯缝着眼睛盯着眼前这批人。
他和赵立他们轻骑入归月县,方至城外,远见皑皑高山上一串你追我赶的身影,拦下一乡间老汉细细询问才知那被追赶的人是李运来他们。顾不得其他,这才兵分两路来救人。
只是情况比他意料中的更为棘手。若是他一人本可以一抵十,但带上身后的李运来,就胜负难分。
段庭抽出腰间金色鱼符袋,拿出鱼符以示众人。
“吾乃北讨之战云麾将军,尔等速速放下武器。”
只见那鱼符铜质,寥寥镌刻着的几道划痕将鱼鳞表现得栩栩如生,光滑内里则有一个硕大的阳型“同”字。
众人只见段庭神色端毅,不似说谎,他们都是一介草民,但也知将军二字可比知县来得更加威武,顿时有了缴械投降的微动。
“都不准给我退”,为首的王府管家大喝一声,怒视段庭如见杀父仇人:“坏事已做,现在投降,回去也难逃责罚。你们可舍得下你们自个儿的孤儿寡母?管他校尉还是将军,如今他只身一人,敌寡我众,只要将他们二人除去,当家定会重重奖赏各位。”
听他一言,王府家仆护院精神一震,又执起武器。
望见众人俱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段庭和李运来二人俱暗道不好。
那大刀、长棍一并上来,段庭股掌之中的长剑快如光影,一挥一刺激出如泼墨袭来的鲜血。可终究一见剑难敌众器,众人将段庭二人节节逼退,李运来脚底一滑,惊恐回望,身后竟已是悬崖峭壁。
旋即朝着前她半臂的段庭厉喝:“不可再退!”
此刻的段庭横剑接下数柄大刀,闻声奋力一震,将那些人击退一丈开外。
他垂下剑,俯视下方的悬崖,雾气密布在悬崖半间,使人探不得深浅,复而抬首:“你可信我?”
直视着那双坚毅的眼睛,李运来听着耳鼓激烈的心跳声,心中被一种力量安抚,郑重点头。
“好。”
轻飘飘的话语还未在空中消散,李运来感到腰间被一环,脚下的踏地感骤然消失,一阵由上至下的烈风剐蹭她的肌肤,眼前之景极速飞转。
巨大的失重感让李运来下意识闭上眼睛,伸出双臂紧扣住段庭的颈脖。
段庭一手揽着李运来,一手握着长剑,在疾风之下,依然奋力睁着双眼。就在此时,他赫然抬起手臂,一剑刺向岩壁,削铁如泥的长剑剑锋与坚硬的岩土剧烈摩擦,迸发出冬日里最明亮的星火。
耳边的呼啸声渐渐变弱,李运来睁开眼睛,发现他们二人下降的速度缓了下来。正当她庆幸之时,那长剑前节嘭的一声断裂开来,锋利的剑锋前段飞速弹开。
人算不如天算,这悬崖比他预测的更深,段庭将手中断剑一抛,阖上双眼,紧紧环住怀中的李运来,任他风摧石击。
李运来摁着头,撑地而起,恍惚了几秒才记忆起自己是和段庭一起摔下了悬崖的。
天佑福泽,剑断之处离地面并不远,她被段庭护在身下经过峭壁斜树以及崖底白杨的缓冲并未负上重伤。
段庭!
李运来惊慌地四处张望寻觅,只见不远处白色落雪中一身显眼的灰色狼裘。
她步履蹒跚地走近,跪坐在段庭身旁,嘶哑的声音充满了仓皇,呼唤着:“将军。”
无人应答,李运来慌了神,撑地垂头,一丝呜咽生从嘴角溢出。
手尖一触,是段庭右手小指碰上了李运来的手,只见他侧头埋在雪地里,半露的眉眼尽舒展,带着赌徒豪胜的劫后之喜,声音低沉而暗哑:“哭什么。”
悬崖之下风雪交加,洞穴隔绝了刺骨的寒意。
段庭倚靠着岩壁,垂首摊开,任着李运来在他手中写写画画。
‘怎么来的这么快?’
“在邻近州府有庶务,便快马加鞭的过来了。”
‘您又救了我一次’,李运来望着段庭身上已经破布烂衫的外衣以及身上的斑斑血迹,写着,‘为什么呢?其实您不必如此。’
为了她丢掉性命,半点不值。
“为什么呢”,段庭仰着头,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而闷哼一声,笑答:“我说过,会让你成为我军中最年轻的医师。”
望着段庭宽和而清润的目光,李运来不禁鼻头一酸,心中万般惭愧,慌乱地写下,‘对不起,那日在孤独园,我都是装的,我就只是想……’
谁知还未写到一半,段庭便五指合拢,将李运来的食指扣于手心中,两人问暖的体温相互传播。
“好了,我都知道。你再继续写,我可没力气辨认了。”
再让这小孩儿写下去,恐怕又要红了眼。
不过他说他都知道是真,没功夫辨认字型也是真。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他浑身就像是散架般的疼,能陪李运来说几句话已然是废了极大的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李运来坐于段庭的身旁眺望洞穴外,依然未见段庭口中会来救援的动静。
李运来侧头,微弱的光线下,段庭闭眼沉睡的模样少了平日高马之上肃穆的威势,泄露出更多本色的温和。
她只是想骗得他的一口承诺。
明明都知道她的假模假样,还是赶了过来舍身救她,真该说他仁厚还是傻呢?
不知段庭是梦到了什么,剑目微微拧起,李运来不禁伸想替他抚平,可指尖刚碰上就感到一股炽人的滚烫。
李运来手心探了探段庭的额头,这是发高烧了!
她站到洞穴门口,外边的大雪已经停了,来救援的人依旧无迹可循,可段庭已经等不了了。在烧下去,人都快没了。
这山崖之下地势平坦,按理说,应该有猎户居住才对。
李运来看了眼面色潮红、气虚喘喘的段庭,蹙着眉头,只能赌上一赌。
“有人吗?”,“有人吗?”
四下满眼的白雪之色,沙哑的声音并不洪亮,回应她的只有野鸟的扑簌声。
李运来捏着如火烧般的喉咙,一时难忍自抑。她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因坠落扭伤的脚腕也高肿起来,疼得她直抽搐。
李运来摁在雪地上的手五指蜷曲,抓起一把冰凌的霜雪,目光幽幽地凝视着手中的白雪,嗓子就如被刀割一般干裂疼痛,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
忽然李运来下定决心,将那捧雪塞进口中。滚烫的烧灼感和冰冷的刺骨感两者相抵,李运来已经分不出哪一个更加令人痛苦。
五步一声喊,十步一捧雪。
冬日之下,李运来压度秒如年,竟不只当下何时。她几次喉咙中的铁锈味,苦涩一笑,这算是还了两次救命之恩了吧。
忽地耳边传来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李运来甩甩脑袋,快步前行几步,刺眼的阳光之下,是一辆宝马香车远远驶来没错。
李运来喜极而泣,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呐喊:“停下!停下!”
金丝楠木质地的马车自带幽淡而不浓重的香气,精致华美的暖炉正烧得火热。
车内独坐一男子,容貌俊秀舒朗,他身着淡蓝色直裾,垂眸而视手中青编,眉眼冷淡。
骨节分明儿修长的手指正翻着一页,倏地一顿,正巧马车缓缓停下,仆从的声音从前室传开:“公子,那雪地里有名少年郎求救。”
班琛撩起车帘,淡淡的目光在皑皑白雪中一停。
不闻车内声,前室的加南便知公子已是应允帮扶雪地里的少年,他挥挥手,示意马车后的健仆。
那些健仆手脚不算轻柔,捞起李运来至马车前便将她扔了下来。
还未等加南问话,李运来便目光期冀地指着她所来的地方。
加南明了,侧头道:“公子,这少年好似在央求我们去救人。”
“快去快回。”
话甫落,身后的健仆便沿着李运来来时的脚印打马前驱。
加南将李运来拉上前室,还把自己的汤婆子递了出去。李运来出声道谢,却不想喉咙方微动,一股血腥上涌,她丝毫按耐不住,鲜血咳出。
“公子,他身上又冰又冷,还咳出了血。”加南递手帕,忙道。
冬风吹起车帏一角,班琛正好看见伏地咳嗽难耐的李运来,视线在那张影影绰绰的侧颜上,目光一滞。
“让他进来。”
加南拉起车帏,害怕冷风灌进车内,催促道:“快进去吧。”
李运来垂首点头,四肢并用的爬了进去。
与外围古朴低调的装造如出一辙,车内并无耀眼的装饰,只每一寸木板都铺上了一层厚实柔软的白虎皮。木质幽香与清淡的茶香杂糅混合,安心地让人想要闭上双眼。
李运来低垂着头,双手放在唇边,以免血迹污染了着华贵的皮毛。
班琛合上青编,声音显出和温暖的环境不符的冷。
“抬起头来。”
李运来乖乖抬首,落在了那可傲睨众人的脸庞,瞳孔一缩。
班琛太习惯常人所见他面目的震惊之色,只淡淡开口:“手挪开。”
李运来不明所以地移开手,露出了雌雄莫辨的容颜,只见那座上许是诗礼簪缨之后的清贵青年目无尘下的双眸泄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