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
自从听到程月璃主动退让,母后让他尽快迎娶柳惜然之时,他胸口就仿佛堵了一团棉花,略微呼吸不畅,却不明缘由。
“你准备何时去柳家提亲?”宋逐烽无聊的紧,想方设法凑热闹,“既然我在京中,明日,我替你去柳家跑这一趟。”
按大衍朝风俗,男方提亲,先派媒妁之人去女方家门。
女方若同意,两方便商议彩礼,给出八字,算好良辰吉日,拜堂成亲。
五皇子派去的媒妁之人,可是宫中内侍,也可为兄弟姐妹。
万民敬仰的晋王当这个跑腿的媒人,那是柳家坟头冒青烟,光宗耀祖的排面。
宋逐烽想了想,戏谑道:“明日我把皇兄也一起叫上。”
东宫和镇南将军去柳家说亲,满朝文武怕是惊讶得下巴都合不上。
再没人敢说五皇子的婚礼不够隆重。
……明日?
宋逐寻脱口而出:“明日实在太匆忙了些。”
他似乎恍然大悟般安慰自己:他和程月璃僵持两年,本以为会继续僵持下去。虽然想娶柳惜然,却以为还要等上许久。
此时突然就要成婚,他还未做好准备。
“婚姻乃人生大事,仓促不得。我还是先同惜然商议好,再请皇兄帮忙提亲。”
宋逐烽无所谓笑道:“你说了算。”
宋逐寻和宋逐烽谈论婚事之时,程月璃正在院中和秋心聊天。
秋心抱着堆叠如山的请柬,程月璃看都没看,直接让她拿去扔掉。
上元晚宴,栖霞县主一曲剑舞动魄心扉,更有睿宣帝亲自题词“剑倾山河”,此桩美谈一夜传遍京城。
第二日,邀请栖霞县主赴宴的请柬便如雪花飞至将军府。
以前的栖霞县主恶名昭彰,世家子女们私宴聚会,或是出游玩乐,从来无人邀请她。
而此时,公子贵女们都以各种名目发来请帖,想与她结交。
没能亲眼见到小姐一曲倾山河的剑舞,秋心颇为可惜。
程月璃其实也没料想到,会是如此情况。
她虽从小习武,潜下心来苦练,不过近期之事,武艺尚且青涩。
何况大衍朝的男子,喜欢的还是唱歌弹琴的温柔女子。
她只是不想在台下,光看着柳惜然出尽风头。
舞完剑后的所有事情,都在她意料之外。
将军府从门可罗雀变为门庭若市,程月璃却以卧床养病为由,闭门谢客,回绝了所有邀请。
秋心不解:“小姐好不容易挣来的名声,如今名声刚起,不是该趁着这阵风,多露脸,让声名更旺?”
“久不见人,过不了多久,大家忘了怎么办?”
惊鸿的一瞥维持不了多久。过段时间出了新的东西,大家又一窝蜂追捧起别的。
“这些人前段日子还在骂我刁蛮任性,心思歹毒,对我避如蛇蝎。”程月璃毫不在意平淡一笑,“他们的爱与恨都浅薄的很,一文不值。”
“过段时间发觉我和他们想象中的不同,又该换别的名目骂我。我被骂了这么多年,可曾少过一块肉?”
她刚说完,喉咙微痒,不由得咳嗽几声。
卧床养病并非全是借口。
她寒气入体,身体比常人虚弱。修养了两月,表面看似无事,前日的剑舞引动真气,又时不时咳嗽。
秋心推背帮她顺气,附和道:“小姐说的对。”
那些人以前没少骂,现在转头又想来讨好,何须理会。
“不过小姐,你退了和五皇子的婚事,如今是不是该重新考虑一个合适的人选。”
当年栖霞县主自己跑到今上面前,求今上赐婚。如今又是她主动要求取消婚约。
这事听起来有如儿戏。但一句口头婚约而已,即便已经成婚再和离,她仍是金尊玉贵的县主,若能攀上她,当上县马,成为镇西大将军的女婿,依旧是许多世家公子一步登天之路。
宫中消息藏不住,婚约刚取消,便有消息灵通之人动了心思。
秋心忍不住好奇和期待:“我帮小姐去打听打听,看哪家公子是品行端正的翩翩君子。”
程月璃好笑道:“我的婚事何时轮到你来操心?”
她轻刮秋心鼻子:“你怎么也学着那些姑六婆,开始管起别人的婚嫁闲事?”
男人想着传宗接代,讲究多子多福。
寻常女子想嫁豪门,母凭子贵改变自己的身份地位。
栖霞县主金尊玉贵,有封地有俸银,吃穿用度一应不缺。
她年岁是到了,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不嫁人会死不成?
以县主胡作非为的本事,只要不嫁皇子,即便豢养几个面首,中宫也只会摇头叱责一句“胡闹”,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包容。
被人指责又如何?还是那句话,又不掉块肉。
将军府大门一关,一句流言都进不来,耳边清静得很。
唾沫淹不死人,霜寒刺骨的湖水才会。
“女子不是非得嫁人,不过秋心,”程月璃微微一笑,“你哪天若是遇上心慕之人,一定要勇敢追求。”
“你是我的侍女,更是我的姐妹。你若嫁人,我准备十里的嫁妆,送你风光大嫁。”
当世之人认为女子合该端庄娴静,主动追求男子,倾吐爱意,便被视作脸皮厚,不知廉耻。
可是凭什么?
世道以前不是这样的。
先秦女子大胆热情,留有许多脍炙人口的诗歌传世。
后有胡人进入中原,番邦女子奔放,为爱高歌。
更有垂帘的女后,登基的女帝,和男子一样妻四妾。
直到理学兴起,才有各种女德女戒,用统一,迂腐,苛刻,不公的标准,束缚世间女子。
程月璃并不后悔主动追求爱情。
她只是被鬼迷了心窍,没有遇上对的那个人。
秋心摇头:“秋心不嫁人,秋心一辈子跟在小姐身边。”
小姐在将军府,她就待在将军府。
小姐嫁去别处,她就跟着一起去。
就像宫里那些姑姑一样,一直伺候县主左右。以后年纪大了,别的小丫鬟称她“秋姑姑”,还要给她行礼。
程月璃扬了扬嘴:“也不是不行。”
片刻后,她又正色问道:“秋心,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秋心觉得小姐的笑容似乎有些落寞,当即认真答道:“有啊,成日待在府里无聊死了。”
程月璃足不出户,她也好久未曾逛过街。
将军府很大,可高墙里的同一片天空看久了,还是会腻味。
“我不是指去城里的街上。”程月璃抬头仰望碧空上的白云,“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京城,去江南,去西凉,还有朔方,漠北,南疆……”
去看看名山大川,长河落日。
秋心摇头,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郊名胜常庭山。
别的地方什么样,没见过,也没有向往。
“小姐想出京游玩?”
“不是想,是一定要去。”
或许不只是游玩。
经历了落水一事后,程月璃心中渐渐萌生了一种想法。她在京城呆腻了,想去别处。
只是想法刚刚萌芽,尚且模糊,并未完全成型,不方便细说。
秋心笑说“小姐去哪里,秋心也跟着一起”,二人转头又聊起别的话题。
栖霞县主闭门谢客,也不参加世家之女们的宴席。
递来的请柬并未减少,反而更多。
越是难见的,越是想见,世间之人大抵如此。
转眼到了十五,上元花灯节。
这日晚上,京城举办花灯会,大街小巷高挂各色花灯,千门开锁万灯明。
今年给晋王庆功,灯会规模更为隆重。
“小姐,今晚真不打算选一位世家公子,一同上街游玩?”
秋心拿着一叠请柬,随意翻看。
邀请栖霞县主同游的人太多,日暮将近,仍不停有请帖送来。
“那你倒是说说,这么多人,我选哪一个?”程月璃扬嘴一笑,带着毫不在意的轻佻,“你帮我挑一个长得俊的?”
说完便朝屋里走。
秋心怎么敢。
上回说着帮小姐打听京中品行端正的公子,小姐拒绝,完全没有再找人成婚的打算。
私下里,侍女们还是时常聚在一起,讨论城中有名望的世家子弟。
讨论来讨论去,也没觉着有人合适。
栖霞县主金尊玉贵,门当户对的五皇子已经告吹。
镇东,镇南将军家的少将军们,都驻守边关。
要在京城里找,只能低嫁。
有名望,品行端正的世家公子,不愿当县马,做赘婿。
剩下都是纨绔子弟。还不如豢养面首。
9
秋心悲哀地长叹一口气。
忽然又听见房门开的声音,抬头一看,喜出望外又不确定地问:“小姐……要出门?”
程月璃已换上一身劲装,一看就是要出门的打扮。
“你不是想去看花灯吗?还不快去换衣服?”
程月璃早已看穿秋心的想法,秋心叫她出门游玩,实则自己想去看灯会。
秋心即刻从暖亭的凳子上蹦起来,拍拍屁股:“谢谢小姐!”
她是将军府的一等侍女,平日着装干干净净,用不着换。说走就能走。
二人坐上马车出门,到了玄武大街附近,道路已被出行车辆堵得水泄不通,只能下车步行。
此时暮色已临,金月高照,火树银花。
大街上煌煌白昼,往来人群摩肩擦踵。
秋心玩兴大,东看西看目接不暇。
程月璃点了几个将军府亲兵随行护卫,一行人跟着人潮慢慢移动。
抬首看花灯时,忽然听见一道略带玩兴的清朗笑音:“这不是栖霞县主吗?”
程月璃顺着声音看去,不远处花灯下,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的男子。
他脊背挺拔,身形俊健,流畅下颌线在灯光阴影中有如雕刻般凌晰,俊朗面容带着分玩世不恭的笑容。
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大衍战神,晋王宋逐烽。
程月璃上前,和亲卫们一样,朝他抱拳。
这是男子行礼的动作,而非女子盛行的万福礼。
同在中宫住过一段时间,幼时的见面自不必说。
宋逐烽回京后,二人曾见过次。
第一次,冬雪节游湖。
程月璃落水时,他在岸边抱臂上观,见死不救。
第二次,程月璃入宫,走道上和他偶遇。
他径直从面前走过,将她当成寻常宫女。
第次,上元晚宴。
二人之间也无任何交流寒暄。
程月璃没想到,宋逐烽会主动开口叫住自己。
她尊称对方一声“晋王殿下”,便侧身让开道路,让他先走。
谁料宋逐烽笑道:“本王看县主也是独自赏灯,既然偶遇,不妨同行。”
二人其实都带了几个侍卫,但在上位之人眼里,那就是独自一人。
“晋王相邀,莫敢不从。”
程月璃和宋逐烽不远不近并排而走,秋心和一众侍卫跟在后面,隔着一段距离。
沉默无言走了一段路,宋逐烽先开口:“县主的剑法,是程家家传?”
“大部分源自程家的剑法,小部分乃自创。”
说的是那晚的剑舞。
为了登台表演的效果,程月璃做过一些改动,更缓慢,更柔美。
平日她挥舞的剑,则更迅捷劲峭。
“县主身法轻灵,剑势凌厉,夺人目精。”
程月璃一身下过苦工的真武艺,并非高门贵女跳舞的花架子,使得宋逐烽高看她一眼,不再视而不见。
“晋王谬赞。”
宋逐烽又道:“说起来,本王几年没见过泽游,他近日可好?”
程月璃细想了片刻,才想起他口中的“泽游”是谁。
她的兄长,程泽游。
生母死后,程月璃被中宫抚养,世子程泽游被程大将军接到身边,在军营长大后,同大将军一同驻守边塞。
程月璃自小就没怎么见过这位兄长,印象极为模糊。
“我也有数年未曾见过兄长。”
同为朝中武将,年岁相仿,晋王和世子交情匪浅。他二人相熟的程度,恐还在程月璃之上。
宋逐烽勾了勾嘴:“程将军和泽游多年不曾回京,独留县主一人在京中,想必一定很寂寞。”
对于甚少见面的父兄,程月璃并不亲厚。
何况她的生母死后没多久,程将军就娶了现在的将军夫人,想来并非长情之人。
她从未觉得寂寞,只是外人面前不宜直说。
“和父兄多年未见,思念自是有的。但我从不觉得孤苦,反而以此为荣。”
程月璃淡淡一笑:“晋王殿下看看周围百姓,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正因为有镇守边境的将军和将士,大衍才能四境承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京城才有这般繁花似锦。”
“能以家人的分隔两地,换取江山安定,万家灯火长明,月璃心甘情愿。”
她转向宋逐烽,又行了一礼:“月璃代京城百姓,感谢远驻边塞的将军和各位将士。”
宋逐烽蓦然一愣。
感谢和奉承的话语,他听过太多。尤其回京之后,每日都有人挤破头皮凑到他面前,歌功颂德,赞扬他为大衍开疆拓土的功绩,极尽吹捧之能。
程月璃说的话不比他们好听,态度也不比他们恭敬。
但武将家女子,自有一股悍然英气。她十分清楚,战争的胜利,并非一个人的功劳,背后还有万千将士的血泪枯骨。
她并未刻意讨好他,甚至暗中弱化他一人的功勋,但词句里的感情却极为真挚——她心里想到的,是万千将士。
宋逐烽不由得哈哈大笑:“早听京中传言,栖霞县主骄纵蛮横,可母后又说你讨人喜爱,本王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善于媚上欺下,见风使舵之人。”
“如今才知,栖霞县主竟如此有趣。”
程月璃一时不知对方究竟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大把的人骂她心思歹毒,仗势欺人,却只敢在私底下说。
世家子弟畏惧她的家世,在她面前无不战战兢兢。
除了宋逐寻,没人在她面前直言她的不是。
宋逐寻是真骂,宋逐烽这语气,反让她琢磨不透。
她若早懂得欺上媚下见风使舵,就不会落入声名狼藉的境地。
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差点丢了性命。
程月璃淡漠一笑:“以前年少无知,做了许多错事,还望晋王见谅。”
如今她已经知道,该如何同这些王孙公子虚与委蛇。
宋逐烽心情更为愉悦,正打算再说什么,忽然一声“皇兄?”吸引了二人注意。
程月璃转向来人,眉头微不
可查一皱。
柳惜然。还有宋逐寻。
今日出门游街赏花灯的人很多。遇到相识之人,有些人停步寒暄,有些人颔首示意,有些人只作未见。
她和晋王一路行来,路遇不少京中权贵。旁人见她俩正在谈话,无人上前打扰。
遇到柳惜然和宋逐寻并不意外,想也知道,她们一定会来。
上元灯节,正适合男女相会。
倘若只有她和秋心,遇到柳惜然,必然装作不识,绕道或者擦肩而过。
可因宋逐烽之故,宋逐寻叫住了他们。
她不得不面对柳惜然——大过节的,感觉有些晦气。
见到程月璃,柳惜然同样不好受。
她本来和五皇子有说有笑,好心情瞬间被破坏,脸色在绚璨的火光中也能看出一丝暗沉。
二人四目相对,各自沉默。
“……月璃,也出门赏灯?”
宋逐寻自己都能察觉到自己的不自然。
程月璃不再缠着他,并且主动取消了婚约。她痴恋自己多年,却似乎在一夕之间,变得毫无瓜葛。
这个月,他们没有任何联系,仿佛过去的一切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以前从不主动找程月璃说话。
可她未曾看自己一眼,他也不知为何,忽然就找她搭了话。
程月璃漫不经心地一福身:“见过五殿下。”
宋逐寻瞬间怔然。
柳惜然的脸色更难看了。
宋逐烽饶有兴致地笑看这人。
五弟没让他去柳家帮忙提亲,不知他和柳家女的婚事,商量的如何?
大街上人潮涌动,喧闹的说话声不断传来,沸反盈天。
唯此处气氛格格不入,尴尬又沉闷。
几人沉默了半晌,程月璃嘴角微微一扬,朝柳惜然道:“说起来,我还未曾恭喜柳家小姐和五殿下。不知你们何时成亲?”
“此前耽误了柳家小姐多年,皆因我的不是。柳家小姐和五殿下成亲之日,我必定送上一份大礼,作为赔罪。”
柳惜然知道程月璃和宋逐寻已取消婚约。
婚约取消的第二日,她就已经听到风声。她满心欢喜地等着五皇子亲口告诉他,再上门提亲。
然而五皇子对此事只字未提。
她们何时成婚?她也想知道。
但她是温婉的淑女,怎能自己去问宋逐寻。
程月璃一句话问倒两个人。
柳惜然和宋逐寻同时沉默不语。
虽不知他二人之间发生何事,柳惜然面色不悦,程月璃心中便喜。
“婚期一旦定下,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我好早作准备。”
说完,她偏头看了眼宋逐烽,顺势打算告辞,“既如此,我……”先行告退。
话未说话,柳惜然打断道:“县主……和晋王约好一起赏花灯?”
栖霞县主已无婚约在身,不少世家公子动了心思,想娶她为妻。
这事柳惜然有过耳闻。
她原本不甚在意。县主另择夫婿,地位断不可能高过五皇子。
她即将成为王妃,她比程月璃嫁的好。
可此时她见到了什么?程月璃竟然和晋王在一起!
晋王何等身份?!大衍无数闺阁少女的梦中情郎,声望甚至高过太子,远非还未封王的五皇子可比。
即便此刻五皇子已经封王,她已是王妃,程月璃比她嫁的好,她就难以愉快。
柳惜然不知程月璃和晋王究竟什么关系,只在心中不断默念,千万别是自己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程月璃瞬间心花怒放。
柳惜然极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和表情,可飘散在空气中的不悦和不甘,她闭着眼都能感觉得到。
柳惜然真的一点儿都输不起,一点儿都见不得她过的比她好。
10
程月璃嘴角一扬:“你放心。”
这语气含笑的个字,包含着太多的情感,旁人很难理解,她和柳惜然却难得心有灵犀,互相心知肚明。
“我和晋王只是偶遇,同行了不过半条街的距离。”
“我也正要朝晋王告退。如此,就不再打扰位的雅兴。”
程月璃朝二位皇子行礼告辞,
正版只在晋江,正版只在晋江,正版只在晋江,正版只在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