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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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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宛用青盐漱了口, 又到里屋换了身衣裳,再出来态度就坦率多了,“万岁爷, 您还是到承乾宫去一趟吧。”

    说她对和贵人进宫没半点反应, 那当然不准确, 无论年岁、经历、生平,和贵人跟她都有太多相似了,又生着那样一副貌比天仙的容貌,简直可说是她的高配版,唯一的缺点大概是性情太冷了些——可万一皇帝就喜欢这样的呢?男人天生多具有征服欲。

    她固然担心和贵人盛宠会掩盖自己光芒,可比起防患于未然, 她更希望能和平相处。

    于情,她是个随遇而安性子,主动出手不是她风格,何况和贵人是秉着两邦交好目的而来, 皇帝比谁都更不希望她出事,郁宛自然也不会糊涂到无视大局;于理,她背后好歹站着蒙古草原,狐假虎威也是倚仗, 和贵人却只有个千疮百孔的回疆, 除了那副绝世容颜, 实则是半点依靠都没有的。

    她不必也不想跟和贵人为敌。

    乾隆叹道:“你倒是比旁人想得开些。”

    自从他下旨将承乾宫拨给和贵人居住, 六宫里头明里暗里多了多少风起云涌, 也实在令他有些愠怒。

    郁宛轻轻瞥他一眼, 这位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但凡换个君主做此行径,她都会怀疑在故意捧杀,想置和贵人于水火;可乾隆爷的脾气一向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他若要打压回疆,直接来就是了,很不必如此迂回辗转。

    这也更令她好奇乾隆对和卓氏究竟抱着何种感情,看他仿佛很欣赏和卓氏美貌,但又只是远远旁观,并不急于亲近?

    仿佛察觉到怀中女子情绪,乾隆含笑道:“和卓氏,她与你是不同的,她是一件至为精细的瓷器,使人见了就想要收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朕自然也不例外。”

    郁宛炯炯有神心想,她难道是河沟里的石头?

    乾隆揉了揉她的脸,“你当然是朕的心肝。”

    骗鬼呢,郁宛才不相信。说来说去,乾隆就是喜欢和卓氏的脸却又不待见那副冷脾气,不比自己热烈奔放,尤其是床笫间更放得开。

    不知是哪个名家说的话,男人的理想伴侣是一个冰清玉洁而又富于挑逗性的女人【1】,放在寻常男人身上自是天方夜谭,可对于坐拥天下的帝王而言,却是极容易的事——哪怕这些特质不会呈现于一人身上,他却可以尽情搜罗不同特质的美人。

    真是生来的艳福啊。

    乾隆不知她哪来这许多奇思妙想,宫里的女子要么求宠要么求子嗣,哪像她成天思考人生。

    但既然爱妃发话,乾隆也乐得听一听她意见,因让陈进忠去承乾宫传口谕,说他一个时辰后过去。

    哪知陈进忠却回话,和贵人早早就歇下了,整座殿宇一片漆黑,他也不好意思擅闯。

    郁宛极力忍住唇边笑意,这或许是皇帝头一遭被人拒之门外,不管和贵人真睡还是假睡,看来皇帝今晚都休想一亲芳泽了。

    乾隆见她不住颤抖,哪会看不出这促狭鬼的想法?作势要来挠她胳肢窝,郁宛慌忙往榻上躲,“我并没有笑您,为什么冤枉好人?”

    乾隆板着脸道:“你不比不笑,比他们比了笑了的还厉害。”

    这正是红楼梦里宝哥哥与林妹妹的打情骂俏之语,郁宛却想不到万岁爷会自比林黛玉,更是绝倒,仓促间踢到床尾那只矮凳,凳子脚撞在墙上,隔壁传来轻轻的两声咳。

    二人同时收住动作。

    乾隆咦道:“丈母娘当真睡熟了?”

    不会是故意警告他的吧。

    郁宛红着脸往地上啐了口,“好端端怎么叫起丈母娘来?学得跟民间登徒子一般。”

    乾隆呵呵笑,“爱妃难道没读过登徒子好色赋?宋玉尚且不能免俗,朕就更不消说了。”

    二人闹了一阵,方才洗漱就寝。皇帝当然并不敢多做什么,若真因他冒失之故影响皇嗣,恐怕得留下心理阴影。

    他也不想让宛儿害怕,还是这样静静躺着好。

    乾隆于被中握紧郁宛的手,又悄悄吻了吻那副恬静睡容。其实在他看来宛儿也很像瓷器,和卓氏是精雕细琢的珐琅彩,作为贡品自是极好,一时不看却也没什么;宛儿则是温润可亲的甜白釉,是可放在寝殿细细赏玩的,拥有她是他毕生之幸。

    究竟何为稀世奇珍,其实只在各人的看法。

    次日醒来,郁宛循例去翊坤宫点卯,就发现这回嫔妃来得异常齐全,除了依旧卧病的纯贵妃,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几乎都来了,似乎都想看看新来的和贵人要如何“学规矩”。

    可惜作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和贵人并未前来,只轻飘飘地让侍女带了句口信,说是水土不服,身子难受厉害,恕不能向皇后请安。

    舒妃冷笑道:“去年就来京城,这会子想起水土不服,和贵人的身子还真特别呀!”

    忻嫔也一搭一唱,“可不是,在座不乏背井离乡之人,谁像她这般娇贵?”

    言毕还意有所指地瞪了郁宛一眼,这位自然不消停,刚进宫就能侍寝,说她壮得像头牛倒是分毫不差呢。

    郁宛默不作声,迟钝如她也看得出和卓氏是装病——她憎恨这座皇城,也憎恨宫里的一切,唯有以此表示一点消极的反抗。

    至于后果如何,大约也没想过。

    那拉氏沉声,“去请陈院判为和贵人把脉,若果真抱恙,本宫方可恕她不敬之罪。”

    哪怕那拉氏并不想掺和这趟浑水,可太后命她悉心管教,她不得不负起责任来。和贵人既为宫嫔,就得守着宫嫔的体统——她们这些人,谁不是身不由己的?

    侍女怯怯道:“皇上让进忠公公传了口谕,准许我家主子安生养病,闲杂人等不必打扰。”

    此言一出,在座嫔妃都有些恼怒,谁是闲杂人等,她一个外来户倒想鸠占鹊巢?

    连颖妃都带了些阴阳怪调,“万岁爷当真心疼和贵人。”

    哪怕董鄂氏被封皇贵妃时,也不敢不敬皇后,她一个贵人倒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小宫女急得快哭出来,她是内务府调去承乾宫伺候的,本以为是趟美差,哪晓得跟想象中全不似一回事,真是神仙打架殃及炮灰。

    可她终究不过是个传话的而已。

    那拉氏神色有些难看,皇帝此举无疑是在践踏她身为皇后的颜面,若在平常,忍一时也就忍了,可今日阖宫嫔妃都在,若她轻拿轻放,往后还有谁把她这个皇后放眼里?

    遂沉声道:“容嬷嬷,你领几个教习姑姑到承乾宫里,记得带上《内训》,既然寝殿不宜打扰,就在窗下念给她听,和贵人只是水土不服,并非聋了耳朵,相信她必能好好研习。”

    众人皆看出皇后这是动真格的了,精神为之一振,就得好好治治这番邦蛮子才好,别以为皇上喜欢就能不知天高地厚了。

    郁宛则轻轻叹了口气,那拉氏此举虽是痛快,可皇帝知道恐怕又得大动肝火,他待和贵人虽如待一只精美的宠物,那也是帝王私有,不容旁人蹬鼻子上脸,皇后也一样。

    但那拉氏这回分外刚强,旁人也不好劝得。大约皇后的尊严是那拉氏如今唯一要守护的东西,在这点上她跟乾隆同样寸步不让。

    临走时,那拉氏叫住郁宛,亦问起她额吉进宫之事,并暗示若是得闲,该到各宫去致个意,省得叫人以为草原上尽是化外之民,对勒扎特部的名声也不好。

    郁宛谢过提醒,踌躇了一小会儿,还是谨慎道:“其实娘娘无须太过介怀,皇上对和贵人亦不过泛泛耳。”

    虽然看着是挺破格的,可郁宛从他眼中看不出疯狂的迷恋,跟传闻里皇太极顺治帝等等完全不能相比——大约乾隆最爱的还是他自己,和贵人再美那也是排在次位的。

    何况乾隆也不可能让她生孩子,她父亲阿里和卓是叛军首将,这种血统天然就是忌讳。若让她留下后嗣,恐怕遗患无穷,文武百官也不会依的。

    那拉氏叹道:“本宫何尝不知?只是人争一口气而已。”

    纯贵妃的惨状叫她灰心,原来所谓潜邸过来的情分也不过如此,一样说废弃就废弃。事到如今,她能抓住的也唯有皇后的尊荣,拼着与皇帝撕破脸,也不能让个贵人踩到头上,往后岂非成了人人可欺?

    “你不必多说,本宫知道分寸,万岁爷正在兴头上,难免因宠失度,本宫便得帮他负起训诫之责,这也是为了和贵人的往后着想。”

    郁宛才发现那拉氏的脾气也挺轴的,奈何乾隆爷更轴,夫妻俩在一起,恰似针尖对麦芒。

    这便是所谓的相敬如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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