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吐
二月初四日, 和贵人正式入住承乾宫,如同一滴水掉进沸腾的油锅里,掀起阵阵惊涛骇浪, 光是擅离岗位跑去偷窥的都不在少数。
郁宛本来也想瞧瞧热闹, 但是眼下对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当看到王进保带人从门前经过时, 她本还以为是哪个嫔妃的家眷或是诰命夫人,及至那人转身,她呆呆愣了半晌,随即眼泪便扑簌而落,“额吉!”
若非大着个肚子,她真想立刻扑上去。
原来小桂子说的心愿得偿是指这个, 她还当是骗她的——真是意外之喜。
萨日娜将她搂在怀里,一面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含笑道:“琪琪格,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
郁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泪, 哼声道:“才没这回事,眼里进沙子了。”
终于记起自己是个已经十的大人。
哭完方才疑惑抬头,“您是怎么过来的?”
她又没给家中写信,想必额吉连她身孕都不知道。
王进保含笑道:“万岁爷知道主子牵挂家乡, 因此特找人修书一封寄回勒扎特部, 好让主子跟老爷夫人团聚。”
萨日娜道:“看信戳是腊月底写的, 奈何年关耽搁, 一直到正月快过半才收到, 你阿布刚拆开就心急火燎地叫人收拾行李, 奈何他也是个贪玩性子,一路上走走停停,这不现在才赶到。”
郁宛咦道:“阿布也来了么?”
最早投诚清廷时本来就该到京城觐见的, 可乾隆考虑到根敦尚未出过痘,故而命他不必前来——天花对清朝人可谓是相当可怕的急病,纵然保住性命,也有毁容之忧,康熙帝那一脸麻子至今都被人诟病呢。
如今爹爹为她却肯冒险前来,郁宛实在感动。虽然她爹应该也不怕毁容就是了,年轻的时候就不是美男子,发福之后更加泯然众人。
也因此之故,她额吉愿意为阿布生六个孩子,郁宛坚信这一定是真爱。
萨日娜本人也不能算标准美女,只能说高大健美,郁宛已经算高挑的了,她比郁宛还要长半个头,不用伸手都能够到廊下挂着的风铃。身材不算特别的好,毕竟上了岁数,富态明显,但举止尤其矫健,混不似京中那些养尊处优的老太太们——干起活来才更叫麻利呢。
郁宛很喜欢母亲的名字,让她想起现实里那个常演妈妈的女演员,一听就觉得温柔慈祥,格外亲切。有一阵她甚至会在脑中将两个形象混为一谈,后来才区分开了。
萨日娜对女儿无疑是很骄傲的,琪琪格身上虽有她与根敦的影子,但五官比起双亲两人都要优越许多,照她的话当然是长生天赐福。
照郁宛来说则是基因突变。
但这不妨碍她对爹娘的热爱,没这两人也生不出她来不是?
一面给王进保赏银让他回去复命,一面忙忙地领着萨日娜进殿,炫耀似地对她显摆里头陈设,“额吉您瞧漂不漂亮?”
根敦夫人头一遭来京城,但并没有刘姥姥进大观园那种畏怯感,而是以务实的眼光打量眼前,时不时还捏一捏桌角,看到底是真结实还是华而不实只能当柴烧。
春泥跟个贴心的小跟屁虫似的忙前忙后,介绍这个是酸枝木的家具,那个是钧窑产的瓷器等等,务必细致入微,好让夫人感到宾至如归,方不失娘娘的颜面。
萨日娜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些名贵物什身上,反而上下打量着她,看得春泥分外羞涩,莫不是自己跟着娘娘居移气养移体,也有了几分倾城之姿?
哪晓得萨日娜回头就对郁宛感叹,说春泥是个屁股大好生养的,讨来给她弟弟当老婆多好。
郁宛捧腹,忙道:“这话您私底下对我讲也就罢了,可别当人家面说。”
虽是好意,但春泥听了未必高兴。郁宛有心为几个侍女在日后寻桩好亲事,可也没想过在蒙古找,草原模式对于京城女子还是太超纲了些。
萨日娜道:“我自然省得。”
她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家里唯一没婚配的老幺性子古怪,实在叫她发愁。这小子不知从哪看了几本游记,听说江南多美人,立志要找个婉约内秀的,勒扎特部那些英姿飒爽的姑娘他还瞧不上!这回自个儿与根敦奉旨来朝,那小子撒泼放赖要跟上,好容易才撇下这拖油瓶,胸无点墨的傻瓜,连江南在哪都分不清呢,还想学人家处处留情,做梦!
郁宛笑道:“您别管他,再多打两年光棍,保准什么都不想了。”
叙了一会子家中闲话,萨日娜便问起她在宫中境遇。
郁宛自然说一切都好。
萨日娜不信,她虽不了解皇宫,这一路上陆陆续续可也听了不少,那些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们尚且提心吊胆,更别说自家这个莽莽撞撞的了,怕是摸着石头过活,处处得碰一鼻子灰。
郁宛向长生天发誓,她真没受什么欺负,倒不如说她这个人福大命大,天生就能遇难成祥。
至于她受不受宠,看殿里的陈设也能看出来,有几个过得像她这样滋润的?
萨日娜见她气色红润,方才松了口气,又问起她的肚子还有多久临盆。
郁宛道:“左不过两月,如今老觉得腰间沉重得很,总想躺着。”
萨日娜忙道:“这可不成,得空还是多走动走动,生孩子可不是件容易事。”
她不知皇宫是怎么养孩子,照她经验越精心越容易出毛病,本来那些山珍海味就跟不要钱似的,进了肚子全化作脂膏,再不多加活动,可不得卡在产道里?
郁宛笑道:“如今您过来,我自然得领着您四处转转,您就无须担心啦。”
又问额吉能待几天。
萨日娜道皇帝开恩,许他们留半月,再多可就不像话了,况且部落里也离不了人。
郁宛知道轻重,半个月于她已经很满足了,“那我让人将厢房收拾出来,方便您住下。”
根敦就没法子,只能在驿馆借住,虽然还有五门旁支亲戚,可从上几代人就不曾走动,自然不好意思前去叨扰。
郁宛又特特问道:“让阿布自己待着,您放心吧?”
萨日娜老脸绯红,这坏丫头,六十岁的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真真进了宫愈发促狭了。
郁宛笑道:“那自然好。”
晚膳便多加了几道颇具蒙古风味的菜肴,如涮羊肉血肠奶豆腐等等,那奶豆腐尤其令萨日娜吃惊,她本来以为京城做不出家乡地道菜,然这奶豆腐非但回味十足,还比以前尝到的更好,尤其难得的是一点腥味都没有。
实在好奇怎么做的。
郁宛道:“回头我让刘太监把方子给您,您带回去自个儿琢磨。”
其实刘太监的食谱一般不外传,只不过既认了豫嫔这个靠山,那稍稍表示些诚意也无妨,何况是在蒙古,半点影响不到京城刘家地位。
郁宛饭足茶饱,当然也不忘给乾隆送封口信,谢他让自己一慰乡思,并象征性地表示,如果有空的话,是否愿意来用点宵夜?那奶豆腐和炖牛尾巴还剩一大锅呢。
她以为乾隆会礼貌拒绝,毕竟今晚按理该去承乾宫见和贵人,哪知刚到掌灯时分,便看到御驾姗姗来迟。
郁宛忙迎上前去,“皇上万安。”
乾隆将她搀起,烛火下的面容格外温柔可亲,可知今日自己遂了她愿心对她是件多大的喜事,因含笑道:“见到令堂了?”
郁宛颔首,“家慈方才歇下,不知皇上可要一见?”
心下却也奇怪,以前额吉也没这么早睡,何况才刚开春呢。可她方才让新燕去看时,新燕回说连呼噜都打起来了——真是入梦神速。
乾隆心知肚明,必是特意回避好让自己跟宛儿单独相处,这位根敦夫人真是个秒人。
再看桌上已摆的齐齐整整,他本来没打算用膳的,这会子却趁势坐下,清清喉咙,“布菜罢。”
看来是真不打算去承乾宫,不然现在就填饱肚子,待会儿哪还吃得下?郁宛满腹狐疑,却还是给皇帝盛了小半碗绿畦香稻粳米饭,上面放着拔丝奶豆腐,又加了两块糖醋驼峰肉——据她经验,这样搭配会更好吃,而且不会吃太多,因为口味偏甜。
不管怎么说,和贵人那里还是得去一下的,否则皇帝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安排。
郁宛就看皇帝飞快地扒完那碗饭,又盛了一碗牛尾巴汤,最后还想尝尝那血肠,忍不住提醒道:“皇上,那肠里面是加了蒜泥的。”
言下之意,可得谨慎选用,倒不是怕乾隆吃不惯,可蒜这种东西太容易留下味道,待会子接吻的时候岂不煞风景?他也不想给和贵人留下坏印象吧。
乾隆实在服了这姑娘,怎么思考问题的角度总这般与众不同?
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招手道:“过来。”
郁宛听话地走近去。
然后乾隆就给了她一个充满蒜香味的吻,还饶有兴致地问她,“什么感觉?”
叫她爱装贤惠大度,这回不得尝尝教训?
郁宛本来想忍住的,奈何那味道实在冲鼻——她怀疑乾隆故意藏了一大把在舌边上——最后还是干呕起来。
所幸呕出的只是两滩清水。
春泥忙递来毛巾给她擦拭,还好衣襟未曾沾湿,不然就太狼狈了。
乾隆慢条斯理地踱过去,等着她负荆请罪。
哪知郁宛却幽幽抬头,“万岁爷,您让我又害喜了,得负起责任来。”
言下之意,她可不是因为恶心,是孕吐哦。
乾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