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辛小舟
池中的锦鲤渐渐从深处上浮，惬意地在水中舒展尾鳍，荡起一圈圈波纹。
陈弈棋看着老道，老道看着游鱼，他的眼神极其专注，似乎池塘之中蕴藏着天地至理。
“鱼儿在水中，他们的天地只有这丈许方圆。你觉得他们知道自己其实生活在一个无比广袤的世界之中吗？”
老道突然出声，嗓音苍老但是极富磁性，犹如一坛在地底埋藏了百年的老酒，突然被打开泥封，带着浓郁的香味，让人不觉为之神迷。
“从来未曾跳出过藩篱，又如何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陈弈棋从容答道。
老道抬头，眼神之中好似藏了一个丰富的世界，陈弈棋从他双眸之中似乎看到了山川河流，沧海桑田，日月星痕轮转不休。
“那它们看到的是真实世界？”老道继续发问。
低头想了想，陈弈棋道：“自然是真实的，但是并非完整。”
“你我眼中的世界是真实且完整的吗？”
这个问题看起来很有些荒谬，但是经历了不同世界的陈弈棋却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并非跟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理解一致，起码于他而言，这个问题并没有准确的答案。
“这个问题本身就存在着很大的问题。”陈弈棋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理解：“对于不同的人而言，答案并不一样。”
“好比一个一辈子都生活在山村之中的女子，从出生到死亡，她从未踏出过山村周围十里地。那么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只有十里，并且是完整的。这十里地，容纳了她一生的悲喜爱恨，她所有的经历都在这十里方圆，这里是她的全部。
可村里的猎户却知道，百里之外，便有一个人烟繁华的县城，是一个比他们居住的山村大得多，精彩得多的世界。
女子眼中的完整世界和猎户眼中的完整世界，定义并不相同。”
老道的眼中流露出欣赏的神色，问道：“可若是猎户告诉了女子，山村之外世界是何等模样呢？”
陈弈棋晃了晃有些僵直的脖颈，道：“我很愿意跟你老人家再聊一会，可是能不能先给我老爹找个地方好好休养一下？”
以他的功力背负一个成年男子根本造不成任何困扰，可是以这种姿态跟人讨论近似于哲学的问题，他总觉得有一些不对劲。
老道呵呵一笑，转身将他引入慈航殿旁的偏殿内。
让陈弈棋大吃一惊的是，二哥陈弈剑竟然已经被平放在一张竹榻之上，此刻正剑眉紧锁，毫无知觉。
因为有陈元峰帮忙抵挡了大部分攻势，陈舞桂的伤势并不特别严重，但是在硬抗李浩然剑意之时，识海受到震荡，虽然也能强行唤醒，但是此刻还是静养为妙。
将老爹放倒在一旁的竹榻上，陈弈棋将真元渡入陈弈剑体内仔细探查。发现他的经脉寸断，识海沉寂如死，到此时能够还维持着最基本的生理特征已然是难能可贵。
缓缓起身，陈弈棋躬身道：“前辈想必就是千手傅宁，晚辈陈弈棋谢过前辈相助之恩。”
似乎已经料到陈弈棋想要问什么，傅宁微微摇手道：“你二哥并非我救下，有人将他送到我这里而已。至于那人的名字，想来你也应该听说过，他叫辛小舟。”
陈弈棋心头微震。
辛小舟乃是天榜第四的强力存在，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之中徘徊过很长时间。
在他心目之中，早已经将此人定位为穿越者。
他曾经怀疑过，在蜀山之巅救他一命的少年，便是辛小舟。
没有想到一年之后会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念头急闪，陈弈棋问道：“今日拜托前辈相助之人，可是辛小舟？”
点了点头，傅宁道：“正是。”
“实话实说，我跟他并不相识，却平白得了这个恩情，晚辈心中甚是疑惑。除了请前辈出手解除今日危局，辛小舟可还有其他交代？”
陈弈棋很想借此机会了解一下辛小舟。
微微摇了摇头，傅宁笑道：“我当年受了他的救助，方在那场杀局之中求得生机，直到前些日子才再次见到他，对于他的了解并不比你多上多少。”
陈弈棋微微一惊，傅宁口中的杀局便是三十年前的那场玄武门之战，这样说来，辛小舟在那个时候便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
略微沉吟，陈弈棋还是决定直截了当问个明白：“前辈先前跟李浩然所说，比之于天下更为庞大和复杂的局面，到底是何事？不知可否透露一二？”
并没有直接回答陈弈棋的问话，傅宁缓步走出偏殿，来到池塘旁边。
午后的清风徐徐吹过，一旁的数十株斑竹被微风吹拂，沙沙作响，几片竹叶翻滚着落到池塘，引来锦鲤嘬食。在发现并非投喂的食物之后，锦鲤翻身离去，留下竹叶在水中轻轻旋转。
“你还未曾告诉我，若是那女子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是何等模样后，她眼中的世界还依然完整如昔吗？”傅宁再一次将话题转了回来。
陈弈棋想了一想，回答道：“她眼中的世界是否完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否愿意接受这个世界。”
“何解？”
“每个人都生活在一样的世界，但是每个人看到的世界却千差万别。所以，一味地追求所谓的真实和完整，反倒限制了多样性，由此便会带来更局限的‘不完整和不真实’。
或许对于某些人而言，这种真相的探寻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但是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而言，并无意义。”
“那么对于你而言呢？世界的真实和完整与否有意义吗？”傅宁追问。
扪心自问，陈弈棋其实并不在乎这个世界到底真实与否，他在意的是自己能否在剩下不到九年的时间内，摆脱掉任务发布者所限定的生存框架。
但是跟所有的穿越者一样，他们心中都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疑惑：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承认，这始终是一个可以决定他们生死的重要问题。
正如贾浦所言：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并非完成任务发布者的委托，而是找到世界的真相。
点了点头，陈弈棋道：“有很重要的意义。”
傅宁幽幽道：“三十年前，我意气风发，自以为以宗师上境的修为，天下之大莫可去得。
可就在那晚，我所有的执着都被击碎，苦修五十载的境界居然如纸片一般被轻易撕碎。
我曾经有过准备，或许将来某一日，我会命丧他人之手，所有的修为都烟消云散。
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在没有任何人出手的情况下，自己引以为傲的修为和境界，居然能在瞬间崩塌。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个情况发生，在此后的二十年间，我一直在思考。
直到后来修为重新回到宗师上境，而后更上层楼到达巅峰，在规则的门槛屡次探寻，才隐约感受到了那一层封锁在世界上空的枷锁。
人们称之为-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