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昨日再现
云离镜的提议,倒也正合了洛霞天的心意。
他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就地转身,拔起了那把自诞生之初就一直被安置在主阵阵眼处的哀朔镰,眼中的光芒深沉莫测。
圣器所在的那个位置,是他的师父了悟真人殒身的地方。
也是数十年前,他的爱侣为了与他争夺大阵的控制权,最后力竭而死的地方。
梅轻芫的兵解化圣,其实本就是由他一手掌控促成,为的便是彻底瓦解她复活归来的可能性。
什么心系天下,为后人留下了结异诡的可能性……自然都只是些好听的场面话罢了。
破虚境的修士,并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哪怕还剩一点神魂存世,都会留有一丝卷土重来的可能……
而他,不过是在夺取了爱侣的修为之后,连她千锤百炼、蕴含着强大力量的肉身也不想浪费而已。
那就把她切割开吧。
利用自己的大神通,将那具已经神魂破碎的身体分成六个部分,切断头颅、躯干和四肢之间的联系,并令它们各自形成一件独立的法器。
呵呵,到底是昔年最接近师父的人啊……即便是由死后的残肢所化,却也质地上乘,威力惊人,甫一现世,便是能傲世天下诸多法器的圣器之资。
将这六件圣器的其中之五分发到天下各派,仅仅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光明坦荡,顺带平衡一下各大仙门之间的关系,不让弘靖门因太过招摇而成为众矢之的吗?
当然不止如此。
说穿了,其实洛霞天也害怕啊。
如果将这些圣器都聚在一处,万一有朝一日,发生什么令他意想不到的变数可怎么办?
虽然他已经切实地确认过圣器并未生灵,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放在不同的人手中,令它们长久地天各一方会比较保险……
好在,这么多年了,到底是没出过什么乱子。
洛霞天望着手中那把通体透紫,萦绕着浅浅紫雾的长长的镰刀,只顷刻的工夫,便用自己的灵力在上面做了些布置。
他确实想要仰赖圣器齐聚之力来推进大阵运转,但他可不希望它们的力量就此归一,陡升变数。
若能多出一人在离他最近的辅助位上亲自使用哀朔镰便好了……如其他掌门那般各自手持圣器的话,在有人主导的情况下,生变的几率便会小很多。
可思来想去,也实在找不出什么实力够格且可以被他堂而皇之地骗进阵里来的人了。
雪儿……还是算了。
她的实力到底没到这个层次,而且今天这座大阵里,除了他自己,横竖是没有旁人可以活着回去的了。
没有便没有吧,这点心力,他也还是能操心得起的。
将哀朔镰的实际控制权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里后,洛霞天颇有章法地在大阵中移动,并将圣器轻轻地放在了空无一人的辅助位之上。
当悬浮在空中的圣器与底下的阵法完成连接的那一霎,一道无声的凄厉尖啸突然在洛霞天耳边猛然炸开!
他蓦然一惊,但几乎在下一刻就稳住了表情,十分平静地转身离去,好似方才完全无事发生。
……阿芫,你果然对我还是有怨啊。
无妨,这都是人之常情……但你要明白,这个时代的天选之人,会被作为拯救世间的英雄记载在史册之上的人,已不再是你,而是我,是我洛霞天!
用余光扫过众人,确认无人察觉刚才圣器的异样后,洛霞天回到九天祛魔除诡阵的主位,突然慷慨激昂地高举双手,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宣言道:
“诸位道友应该都知道,这个位置,正是当年先师了悟真人殉道之处!——洛某何其有幸,能在有生之年,获得这个站在巨人肩头,扭转乾坤,再为天下博一次生机的机会!
“诸位道友,恳请你们将力量借予洛某,让我们一起将异诡彻底地驱离这个世界,让这世间的规则再一次走上正轨吧!”
这番话无疑是仪式即将开启的信号,一些不明真相的小门派们激动不已,纷纷出声应和,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可是在修真界崭露头角的好机会,作为参加过清诡仪典的门派,无论成功与否,以后走到哪儿,或多或少地都会被高看一眼,也无怪他们激动不已。
而立在最前面的五大仙门,反应虽不热烈,但也多举起圣器,摆出了准备就绪的模样。
本就时常将湘思铃随身携带,早已对圣器本身习以为常的云离镜更是毫无仪式感,一副“怎么那么多废话到底搞不搞了”的无聊模样,就差给他们表演个当场掏耳了。
见一切都万事俱备,洛霞天在放下双手的同时,便已开始结印念咒。
只一瞬间的工夫,他便已将阵法的各处陆续点亮,整座山顶平台都几乎被密密麻麻的符文包围,四处光华万千,灵力充沛。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沉寂多年的九天祛魔除诡阵再度焕发出昔日的威能,无数从阵法上飘摇而上的符意明灭汇聚,延伸向上,竟于遥遥天际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密网!
原本万里无云的碧空此时已经全然大变,大陆各处也都出现了莫名其妙的空间破口——但那些本应一现世便四下蔓延的异诡似乎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被直接从缺口之中抽离而出,直接朝大陆最东边的洞天山方向疾冲而去!
此时此刻,已出现的、尚未出现的异诡似乎都被某种不容置疑的伟力强制现世,并无一例外地押送到了洞天山上空。
仰望着头顶上方越来越浓稠的异诡云团,洛霞天引动阵法之力,将符意越发严实地交织而去,与这越来越庞大的敌人展开了激烈的拉扯与交锋。
感受着通过阵法的连接而源源不断涌入自己体内的澎湃灵力,洛霞天几乎心花怒放,嘴角也终于克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弧度。
稳了!
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在手,阵法的完成,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等助阵的其他人察觉到阵法有异时,灵力差不多也被抽离得一干二净了,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干涸而死外,也再没有他法可想!
瞟了一眼仍在阵中勉力输送着灵力的一众修士,洛霞天近乎贪婪地吸收着他们送来的力量,并将其均匀地分配在阵法之上,脑中已经开始浮现出自己在完成阵法的那一刻便被功德笼罩,即刻飞升的美好画面了。
可就在这十拿九稳之际,阵法的运转走向,突然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原本直接涌向他本人的汹涌灵力陡然减退,如断流的河海般迅速干涸——
而整个大阵的灵力需索,从原本的全员供给,竟逐步地一一断去,将压力都尽数归在了他一人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完全没想到居然会出这样的岔子,洛霞天脸色一变,只能先分出大半的力量将大阵的运转暂且中断。
若在此种情况下还要继续运行法阵的话,那他岂不是要以一己之力来完成所有的封印和祛除了吗?
开什么玩笑!
如此这般,那他岂不就步了先师殒身殉道的后尘了吗?!
正在不断往洞天山上空聚集的异诡突兀地停留在半道,已经在与大阵符意厮杀的黑雾云层也如同凝固般止住了翻涌,天地如同被静止般静谧诡谲,无声之中满是怪异,令人不由得心生战栗。
山下看热闹的那群散修此时早已开始议论纷纷,而山顶之上,突然与阵法失去感应的众人也逐个停下了支援,或不解或意味深长的望向了主阵之上的洛霞天。
“洛掌门,这是怎么了?”
“是啊,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要突然停止阵法啊?”
“这样骤然中止是不是很危险啊……”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提问,洛霞天根本不予理睬,而是将注意力都尽数放到了对大阵的查看之上。
在仪典开始之前,他还亲自检查过每一处位置,不应该存在如此重大的事故才对!
而且这变故……
“如何?——现下的情状,洛掌门是否觉得有些眼熟啊?”
在某个不起眼但其实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着弘靖门法衣的青年。
他单膝跪地,按在阵法符文之上的那只手不知为何鲜血淋漓。
但像是全然感觉不到痛楚一般,他抬眼望向高高在上的洛霞天,语气轻佻,眼神中却带着某种近乎疯狂的快意:“既要效仿恩师壮举,就该用他当年的那个阵法才是,怎么好随意改动呢?”
心头咯噔一下,洛霞天将此人飞快地审视一番,却未能将他与自己所知的任何人对上。
这人是谁?
话里话外……竟像是对当年的事有所了解的样子。
虽然心中警觉,但洛霞天惯会先发制人占据高地,因此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质问道:
“你是何人?我弘靖门的弟子,绝不可能在此等场合如此胡闹!——若阵法失控,被因果之力所引出的异诡便会立时四散,此等规模,即便立刻毁灭整片大陆也不无可能!你究竟是何居心,居然将天下苍生的安危都视若儿戏!”
此言一出,风向立刻便被带偏,那些不明真相的小门派看过来的眼神当下便带了敌意,甚至有冲动的已经想过来拿下这个青年了。
但很显然,这个因为修改阵法而显得有些吃力的青年完全没把这明晃晃的威胁放在心上。
似乎是终于将此番逆转稳定,他喘了口气,慢悠悠地立起身来,甩了甩手上的血迹,有些痞气地笑道:“既然这么危急,那你继续不就行了吗?”
见对方不按套路走,还反驳得如此理直气壮,因为实力超然已经平心静气多年的洛霞天也不由得升起一丝怒意。
继续?
那跟直接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这人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不,归根结底,他到底是如何修改法阵的?
这么多年来,法阵的图纸一直都保管在自己手里,明明不曾被外人看过一眼啊……
虽然以他的能力可以立时击杀眼前之人,但毕竟阵法已被改动,又是在这么多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得找个合情合理的由头才行……
但这个长着狐狸眼的青年显然没打算等他考虑完备,见他一时未有反驳,不知是讥讽还是催促道:
“当年了悟真人不就是一个人完成阵法的吗?虽然没能尽成,但好歹也保了天下数百年的太平……你都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为何不敢放手一搏呢?
“是你压根就办不到呢,还是你……贪生怕死呢?”
蛮横的质疑中似乎暗藏着某种深入骨髓的恨意,洛霞天心中精光一闪,忽然被来人的这双漂亮的狐狸眼勾起了一丝往日的回忆。
这双眼睛,他好像曾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一道凉气突然抽过胸前,洛霞天恍然大悟,虽没想起他的名讳,却已经意识到此人的身份了。
他莫非……是阿芫昔日的某个徒弟?!
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洛霞天用俯视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在露出笑容的那一刻,有轻蔑的弧度于唇边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