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争执
但遗憾的是,这个时候的沈鸢鸢二人,差不多已经摸进硕铓镇的大门了。
很多时候,只要她想跑且能跑,那方法其实还是很多的。
再说了,毕竟她带着一个永暗者,任凭她如何舌灿莲花,在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那儿的可信度都不会太高——左右也不在这里久留,只是路过罢了,与其费那功夫,还不如赶紧撤走呢。
邪修就邪修吧,反正她的画像这会儿在游仙城里应该也已经漫天飞了,在哪儿通缉不是通缉,也就那么回事……
沈鸢鸢自嘲地咧了咧嘴角,但在带着鱼芜月踏入硕铓镇之时,还是被这座布局奇特的山间城镇小小地惊奇了一下。
与建筑集中、街巷井然的游仙城不同,硕铓镇依山而建,各个集市分散各处,攒动的人流远看都是一簇一簇的,倒别有一番不规整的自在美感。
沈鸢鸢虽急着赶路,但见所经之处皆是热热闹闹,敲锣打鼓,一时也有些好奇,便顺手在路边买了碗糖水,故作不经意地打听道:
“店家,今儿个镇上怎么这么热闹呀?等会儿是有什么活动吗?”
“哈哈,姑娘是外地来的吧?”
卖糖水的老汉掏出一个干净的碗,熟练地盛满,笑呵呵地递给了沈鸢鸢,介绍道:“今天是我们无望崖一年一度的圣器巡礼,等会儿圣器就会从山顶被请出,然后在山下的几个镇子里巡回游行,让我们老百姓没事也跟着一起沾沾仙气,嘿嘿!”
我们无望崖……看来在这个地方,普通百姓与当地仙门的关系还挺紧密啊。
无望崖所持有的那件圣器,似乎是天渊琴?
沈鸢鸢端着碗静静喝水,对老汉提出的“不如留下一起观礼”的殷切提议并未动心,只是礼貌地莞尔一笑。
若真的留下,那她要做的就绝不止是观礼这么简单了。
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力战无望崖诸高手,强行夺走圣器什么的,听起来确实是个非常有魅力的提案……但大多数时候,人还是要学会量力而行才是。
在经历过游仙城一战后,她可再不敢随意地轻视大门派的底蕴了。
虽然能与圣器建立连接,获得师父昔日一些记忆碎片的事确实让她很在意……但思来想去,还是先回去跟师兄师姐们商量一下再说吧。毕竟在走一步算三步的长线规划方面,自己的本事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而且……这老伯也真是太实诚了,给舀了这么大一碗糖水,一口气居然还干不光。
没想到居然还会遇到这样的难题,沈鸢鸢一时有些苦笑。
但身边的鱼芜月显然无法替她分担,她又不想当着老板的面浪费,只好再度把碗端到了嘴边。
可就在这时,一道略显刺耳的男声从旁边的茶摊上传来,不偏不倚地落入了沈鸢鸢的耳中。
“……确实,破虚境的实力摆在那里,死了都能化成如此强力的圣器。但要我说,孤鸿仙子的心性可真的是不怎么样。”
少女的动作立时顿住了。
她转过头,循声望去,发现茶摊内说话的那一桌人都是修士打扮,但衣服上并没有任何门派徽记,不知道是微服出行,还是没有门派的散修。
而说话的男子显然没有已被人盯上的自觉,仍然自顾自地高谈阔论,对身边的同伴们大声地埋怨道:
“说到底,还不是她当年贪生怕死,擅自中断阵法的连接的缘故吗?要不是她察觉一点异动便惊慌失措,了悟真人最后也不会孤掌难鸣,后继无力了!”
听了他的话,边上也有人开始附和起来:
“确实……听说是因为众人的援助突然中断,但已经箭在弦上,了悟真人不得不以身祭天,这才得以完成阵法。”
“了悟真人真是被他这个徒弟给坑死了……自己以身殉道,结果还是因为太过仓促没能彻底地完成阵法——你看,这才太平了多久啊,千年都不到吧?”
“是啊,亏得她还在那儿惺惺作态,说什么要永世守山,结果守住了吗?没有啊!——第二次异诡重临的时候,她还不是没能压制住事态的发展,要不是后来的洛掌门及时赶到,别说雾汀洲了,只怕周边的几个大洲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这倒也不能全怪孤鸿仙子吧……那可是异诡啊,一人之力拦不下来也很正常的。而且弘靖门的人不是说,仙子也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直至力竭兵解,还散尽修为化作圣器,就是为了等待有缘人出现,给后人留下一点彻底了结异诡的希望吗……”
虽然有些不同的声音出现,但起初的那人显然对这种类似洗白的论调嗤之以鼻,冷哼了一声,不屑道:
“战斗到死?这不是她应该做的吗?如果她早有这份觉悟,异诡早就被终结了,第二次重临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她犯下这么大的过错,如此功过相抵,也算她还有点基本的良心,没有白瞎了那一身破虚境的修为……噗,呸!卧槽,谁啊!”
滔滔不绝的话语被侧边泼来的一碗糖水硬生生地打断,男人气急败坏地抹了一把脸,立刻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寻找起罪魁祸首来。
“哪个不长眼的敢泼老子,活腻了是不是!”
视线来回转了数圈后,只见一个俏丽的少女正慢悠悠地将手中空了的搪瓷碗递还给目瞪口呆的糖水摊摊主,还顺手随意地在摊上掷下了几枚叮当作响的铜板。
起身之后,她看向那个正恶狠狠地瞪视着他,显得有些面目狰狞的男人,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肮脏的垃圾一般。
“哟,我看你说得这么义愤填膺,还以为你早就突破了破虚境,直逼当年的了悟真人,这才对孤鸿仙子这么不满,觉得‘你上你也行’呢……怎么?连一碗糖水都躲不开吗?就这点本事,你哪儿来的勇气在这里叽叽歪歪,指点天下啊?”
“啊?你自己先动手泼人,倒还有理起来!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揍你吗?!”
男人被沈鸢鸢轻蔑的语气刺激到,一拍桌案便要走出来,但同伴们见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又可能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姑娘没必要较真,便也拉拉拽拽地先将他拦下了。
“哎,算了算了……姑娘,你要觉得他说得不对,骂几声也就罢了,怎么还先动上手了呢?这样吧,你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我们也不为难你,好吧?”
面对这些息事宁人的说辞,沈鸢鸢微微仰头,眉梢轻挑,显然是一副不买账的样子。
“道歉?我凭什么道歉?你们说什么是你们的自由,但既然让我听了不爽,那我自然也得把这个火发出去……就你们这种垃圾货色,还想为难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好吧!”
这话不可谓不嚣张,那些本打算做和事佬的人也瞬间变了脸色,逐一起身,若不是顾忌着沈鸢鸢身边还站着一个沉默高大的男人,估计立刻便要围上去。
“姑娘,你也太蛮横了吧?”
“就是,我们自说我们的,又不干你什么事,你凭空发的什么邪火啊?!”
——你们当着我的面,凭着几句道听途说的一面之词就在这里疯狂诋毁我师父,居然还敢说不关我的事?!
虽然心里明白天下人多半也都是这么想的,这些人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当面听了这样的误解和诋毁,沈鸢鸢还是抑制不住地怒火中烧。
一个个说得言之凿凿,好像换了他们在当场就能如何如何一样……若真的把他们扔去直面天灾骤现,怕是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吧!
就凭他们这副德行,也配质疑她师父的付出,也配在这里评头论足!
是,这时候确实不该节外生枝,早早地带了二师兄寻了天工坊入口离开这里才是正事……但就这样的几个软脚虾,她三两下就能打发掉,也用不着花太多时间!
一个被当面泼水侮辱,一个蛮横无理就要死磕,双方都没有要相让的意思,怒目相对之下,小茶摊上的氛围立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除了一些好事的看客还留在原地外,其他在此处歇脚的无关群众此时已经都溜得差不多了,连茶摊的老板都非常自觉地挪开了一部分的桌椅,大概是希望能尽可能地减少一点损失吧。
但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另一道陌生的声线突兀响起,直凌凌地插进了这胶着的状态之中——
“哎呀,多大点事,就这都能吵起来吗?”
此言一出,众人自然而然便闻声望去。只见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男子坐在离他们不远的某张桌边,一边给自己斟茶,一边有些懒散地望向争执的二人,笑着提议道:
“虽然我觉得你们真的挺无聊的,但若真的要打的话,能请你们换个地方吗?——再不一会儿,我们无望崖的圣器可就要巡礼下山了,如果你们在这里打砸扰乱了进程,那我身为在这儿驻守的人,可就不好交代了啊……你们有人好奇无望崖的监牢构成吗?我可以免费送你们去参观哦。”
虽然他一副好声好气的模样,但有点脑子的人,自然都能听得出他话里的警告和威胁。
瞥了一眼此人身上绣着无望崖山峰徽记的法衣,沈鸢鸢短暂地权衡了一下,终是冷哼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鱼芜月便转身离开了。
“喂!你泼了人就想跑吗?天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
见那男子还打算不依不饶,这名无望崖的弟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冷冷地阻拦道:“这位仁兄,你自己出言不逊在先,此次便当是买了个教训吧……此刻你毕竟尚在无望崖的山脚下,就当是给个面子,如何?”
虽然措辞客气,但此人身上所散发出的威压,却在明明白白地说着“你可别给脸不要脸”的胁迫之语。
尽管仍然十分恼怒,但这名弟子的修为境界显然远超他们这一众散修,一时倒也没人敢轻举妄动。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最终还是劝住了那人,半推半搡地将那个骂骂咧咧的同伴一起拉走了。
见风波平息,有人松了口气,有人意犹未尽,但先前静可闻针的茶摊终于再度恢复了熙熙攘攘的人气,远远避开还未打算离开的客人们坐回原位,开始小声又绘声绘色地聊起了刚才的闹剧。
维护了一方和平的青年微微叹了口气,心道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血气方刚,可没等他把茶水喝完,有一道人影缓缓遮住了他身侧的光线,连投射而来的轮廓都似乎带着某种不满的形状。
“……吴兴云,你怎么不回我的传讯?”
“回什么回,没瞧见我执勤呢吗?”
问话的显然是相熟之人,吴兴云的口气随意不少,拍了拍边上的桌面示意来人先坐下,“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在外面林子里巡查吗?”
定睛一看,原来此刻在桌边坐下的人,正是先前与沈鸢鸢二人在树林中遭遇的领队司徒涛。
“看来你是真的没看……罢了,这事也确实仓促,你看看我的传讯就知道了。”
吴兴云闻言,狐疑地瞥他一眼,这才掏出了怀里正在发亮的传音符——传音符可以即时通讯,但如果另一边久久无人回应的话,也可以切入留言模式,留下自己想传达的信息和影像。
倒不是吴兴云惫懒到连同门的传讯都不愿意回,实在是司徒涛这个人爱顶真,遇到点事都要如临大敌,上纲上线的,但最后往往都被证明是小题大做……
久而久之,他手头还有事的时候,自然也就回复得没那么及时了。
反正如果真的十万火急,更强硬和直接的通讯方式也不是没有,倒也不用担心会因此错过或耽误救援。
但在仔细查看了司徒涛传来的信息后,吴兴云的表情倒显得有些微妙起来。
“这姑娘……我方才还见过呢。”
“什么,她真的进镇里了吗?!”
司徒涛大惊失色,连忙站起身来,焦急道:“她往哪里走了?我现在就去追!不,不对,还是应该先告知巡逻的同门……”
“你先坐下!”
无语地将这个一板一眼但又很容易激动的好友按回原位,吴兴云斜他一眼,轻声道:“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是邪修?——你是亲眼看到她驭使永暗者了?还是目睹她用异诡害人了?”
“她边上那个人,满脸的眼睛,还用着一把像是用血肉做出来的长刀!——就这还不是永暗者?这世上会带着永暗者一起行动的人,不是邪修是什么?!”
面对好友振振有词的反驳,吴兴云其实已经信了大半,但由于从小就习惯了彼此互怼,他还是本能地找了个茬:
“你又知道了,那你感觉到对方身上有异诡的气息吗?要是没有,那姑娘没准就是个操偶师啊——满脸眼睛怎么了,不兴人家就好这口吗?”
“这……”
这下司徒涛倒还真是被问住了,因为此刻回想的话,他还真的没在那个戴帷帽的男子身上单独感觉到十分明显的异诡气息。
而吴兴云之所以这样问,显然是因为在先前的照面中,他也并没有从鱼芜月身上察觉到任何特殊的异样。
——当然,他们察觉不到也很正常,毕竟在伪装和掩盖气息这方面,沈鸢鸢完全可算是个中高手。
“可万一呢?万一她真的是邪修,任凭她进入我们的城镇,始终是一大隐患啊!你告诉我她往哪个方向去了,我必须要追去问个清楚!”
见好友仍是一副不肯放弃的样子,吴兴云认命一般叹了口气,悠悠地站起身来,按住了对方的肩膀,无奈道:
“行了行了,真是怕了你了……这样吧,你在这里代我守着巡礼流程,我替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