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完美的落幕
虽心绪动荡，但在战斗本能的驱使下，沈鸢鸢足跟一退，迅速地与迎面而来的刀刃拉开了足够的距离。
看样子石岚已经控制住二师兄了……必须要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带着二师兄赶紧离开这里才行……
脑中飞速地掠过数种战略，可还未等定下，迎面直奔她而来的多目怪物却突然脚步一顿——
一道泛着绿光的阵法倏地从它脚下铺展开来，无数符文汇聚成一棵巨树的形象，神圣庄严之力大盛，令正在其中的永暗者如同被无间的业火炙烤，不禁跪地大吼，痛苦异常！
——不好！那郁晩双，居然优先选择了先消灭二师兄！
对局外人来说，这选择也算无可厚非，但沈鸢鸢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失而复得的故人去死，只得冲入阵中，一把将这只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永暗者拽出阵外，并抓紧时间在它的四肢处都布上了数道禁锢。
没办法，毕竟他现在敌我不分啊……
沈鸢鸢神色黯然，趁怪物恢复自身的空当，抬头望向了始终占据着空中高位的少巫祝，恳切地请求道：
“少巫祝大人，此人是我的师兄，请您让我尽了同门的情谊，亲自送走他！——那人是这里的掌事人，我师兄也正是在他的控制之下……只要擒住他，此间种种便都可明了了！”
此番解释出口，从上方骤然加剧的威压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
已步入化神境四重，超度过无数永暗者的少巫祝看出了少女眼神中的绝望与哀求，脸上的不解逐渐散去，转而对她微微颔首。
眼见这一目了然的默许，石岚只觉得今日实在是诸事不顺。
据点被人杀穿，最值钱的东西又迟迟控制不住；
好不容易控制住准备走了，又突然杀出来一个比他们修为都强的第三方；
本来对方准备优先解决怪物，虽然肉痛，但也正好能趁这个机会脱身离开的……偏偏这女人三言两语，又把已经转移的仇恨给拉回来了！
怎么还没完没了的呢……他都没追究这姑娘究竟为什么冲进来肆意打杀呢，她倒一门心思地，非得铆足了劲要在当下把自己彻底搞死啊！
虽然料到今天多半是凶多吉少，但石岚倒也没有完全放弃。
眼瞅着郁晩双的目光朝自己这边来了，他狠了狠心，极为粗暴地断开了与那只怪物的联系，而后身形化烟，迅速地消失在了当场！
郁晩双轻眯双眼，散开神识，很快便寻到了那道迅速遁走的身影。
但耳畔传来永暗者狂躁暴怒的嘶吼声，还是令他有些不放心地侧了侧身——只见那满身血污的少女在其狂暴的瞬间便立刻拔刀刺入怪物的肩膀，又一个禁锢的法阵随着刺击迅速铺开，很快制住了怪物的动作。
“少巫祝大人，我师兄不成了……我不会放走他的，求求你……”
少女眼神哀戚，举止却十分坚定，似乎真的只是不忍见亲密之人堕落，想要亲手超度对方。
虽然她同样来历不明，可比起近在眼前的据点管事，这个明显与罗刹堂敌对战斗的姑娘也不是不能暂且放一放……
想要亲手送走堕落亲友的这份执念并不罕见，郁晩双觉得她此刻的请求合情合理，便再度点头，而后同样消散身形，朝那道已离开了有段距离的身影紧追而去。
他倒没有担心这个看起来修为不高的姑娘会不会根本处理不了眼前的事态——对方隐藏了实力这种事，此刻看起来还是挺明显的。
仅凭她刚才将怪物直接钉死且紧跟禁锢阵法的利落操作，就已经完全超出练气境修士的水平了……应该是用了什么方法隐藏修为吧？
这一连串的事情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他之前并未预想过的展开呢……
确认那位修为甚至高过自己的补天神教少巫祝确实已经离开后，沈鸢鸢定了定神，再度看向了地上那个眼中空无一物、只在本能的驱使下不断挣扎的人形怪物。
是的，事情还没结束呢。
要是那少巫祝顷刻之间结束了追捕，返身又往她这边来，她可再找不出借口来拖延时间了……
望着那张被或大或小的古怪眼眸占满了脸颊，已经看不出原本样貌的鱼芜月，沈鸢鸢心如刀绞，努力地平复心绪，回想着从三师兄那儿学来的操纵之法，准备如先前的石岚一样，先将对方的行动纳入自己的控制之下。
可毕竟人非草木，一想到一个人到底要遭受多么可怕的折磨才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她不禁双手颤抖，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下。
“二师兄，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五啊。
“那一日，异诡重临，我死活不肯离开……是你打晕了我，让三师兄带着我们离开，自己回去驰援师父和大师姐……
“我醒来之后，躺在四师姐怀里……我们等啊等啊，就盼着三师兄能把你们都带回来，说已经无事，可以回家了。
“可三师兄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说，师父和大师姐的魂灯都灭了……你的还有一丝微弱光亮，人却没了踪迹，哪里都找不着……
“我们……我们找了你好多年啊二师兄！你看看我，我是鸢鸢啊，从小到大我最喜欢黏着你，大家都说我是你的小尾巴，跟你学的一点都不像姑娘家，成天舞刀弄枪，上山下海的……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你好好看看我，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过于激动的情绪让沈鸢鸢终是没能控制住手中的法术，只能任由灵力从掌间再度散去。
而此番切切的呼唤，令一直在不断挣扎的鱼芜月也出现了一瞬的停顿。
它数量众多的眼眸不时地转动着，浑噩蒙昧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死死地被本能压制，没有办法重新拼凑起那在多年的炼制折磨之下，已经支离破碎到几乎不存在的神智。
而眼前的少女那泪水莹莹的美丽双眸，令它熟悉，更令它痛苦，一种难以形容的焦躁涌入了它的四肢百骸，让它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双眼睛！
修士所化的永暗者之所以危险，是因为它们虽然丧失灵力，但却能将体内的异诡充作灵力使用——
一直凭本能行事的怪物似乎终于想起了灵力的使用方法，蓄起体内大量的异诡，随即一瞬爆发，竟立时震开了身上的数道禁锢，不仅掀飞了压制之人，更是当下便获得了行动自由！
看也没看一眼边上调整身形、诧异落地的沈鸢鸢，早已化作多目怪物的鱼芜月冲向上方偌大的空洞，一鼓作气地向上跑去！
沈鸢鸢暗道不好，连忙奋起直追。
永暗者对活人会抱有本能的攻击欲望，二师兄被关了这么多年，又被不断折磨，估计精神状态一直都非常紧绷，对人的恶意也会更甚……
补天神教的少巫祝都已经下到这里，据点里这会儿估计也少不了下来查看的弟子……一旦他在这里大开杀戒，引来补天神教大多数人的注意，那他们今天，可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想到这儿，沈鸢鸢猛然发力，迅速跟上，在果不其然地看到补天神教的弟子现身的那一刻，一刀将扑向他们的自家二师兄逼开，并对那些尚在懵怔的修士们大声喊道：
“这儿还有只漏网之鱼！——他很强，我会赶他去少巫祝大人那里，化神境以下的就不要靠近了，很危险的！”
说罢，少女飞速进攻，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将那怪物逼入附近的甬道之中，很快便没了动静。
事出突然，他们倒也没看出这与之打得有来有回的少女到底是什么修为，只是被“化神以下不要靠近”这句提醒给惊到了。
刚那是啥？是永暗者吧？刚才他们是差点被袭击了吗？
那姑娘是谁？为什么好像一副跟他们少巫祝大人很熟的样子？是请来的外援吗？
这里的战况已经到了必须要到化神境才能插手的地步了吗？
这批大致都在凝丹境中后期的修士们面面相觑，最终决定快速地把这消息分享给同样下来查探的同门们，叫大家都小心一些，一有不对马上求援或索性撤退。
而沈鸢鸢此时，一边阻止着自家师兄想往人堆里扑的本能行径，一边开始思索起在哪里脱身会比较妥当。
她先前在据点中一路血战，看似不管不顾，其实一直有在留意各处的地形——什么地方比较靠近山壁，岩层相对脆弱，她自然也心中有数。
不能真的等二师兄跑回地面……上面补天神教的人只会比下面更多，到时候他们人多势众，自己可能根本来不及解释，数百道归元真净术就已经直接冲着他们打上来了……
飞快地筛选了一下合适的地点，沈鸢鸢见二师兄老是放着自己这个大活人不追，偏要往别处跑，只好撩起衣袖，在手臂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新鲜汹涌的血液从创口溢出，终于成功地将那些四处乱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没想到这一行，唯一的伤势居然是自己搞出来的……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能打败我的只有我自己了”吧……
好笑地暗自感慨了一句，沈鸢鸢小心地挪着步子，警戒着对方随时可能暴起的进攻，并逐渐将其引向合适的地点。
可就在这时，一直目不转睛的鱼芜月突然眼珠一转，望向了身侧不远的拐角处，倏地张开利爪和嘴巴就朝那里扑将而去！
这又怎么了，是又有人来了吗？
师兄你的仇恨也不稳了吧，怎么动不动就转移啊！
得，这刀算是白拉了……
虽然无语，但沈鸢鸢丝毫没有耽搁，一跃而起后骑到了鱼芜月背上，以腿勾其腰稳住身形，然后将手中归鞘的长刀猛然举过头顶，然后横在了他面前。
“咔——”
利齿咬住刀鞘的粗闷咬合声骤然传来，沈鸢鸢掂量着手中兵器上传来的手感，终于也暂时松了口气。
呼……太好了，赶上了！
制住了鱼芜月霍然袭人的举动，沈鸢鸢用尽了全身力气压制着身下人狂躁的反抗，却在瞥见那被袭之人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愣——
这、这不是乌雅兰吗？她也下来了啊？
事情发生在须臾之间，乌雅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侧的林诗以飞速拉开了数步——当沈鸢鸢不知从哪儿天降而来之后，认出她的二人一时也投鼠忌器，既想动手，却又怕伤到怪物身后的姑娘。
“鸢鸢，你还活着吗？！太好了，我们还以为……快，快放开它，到我们这儿来！”
乌雅兰望向她的眼神喜出望外，其中的关切也溢于言表，全无虚假。
除了自家师兄师姐外，甚少被人这样关心的少女有些惊讶，也很快自心底浮起了一丝愧疚。
她是带着目的接近他们的，一言一行，无不真假参半，日后自然也没打算再与他们有什么交集——可没想到，在这场由谎言织就的相遇里，竟也能收获到如此真心的回应。
戏码其实早就落幕，如今再演也已经没什么必要了……可既然再度相遇，那就让她把这个收梢，做得再稍微漂亮些吧。
“乌姐姐。”
控制着怪物的少女嘴角含笑，虽然被带着一起东摇西晃，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温柔宁静，“我之前说过，我是来找师兄的……现在我已经找到了。”
对面的二人皆是一愣，但也很快地反应过来。
这孩子那失踪的师兄，确实是落入了罗刹堂之手，甚至……已经变成了永暗者。
似乎从那释然的笑容中觉察到了某种不详的意味，乌雅兰连连摇头，上前一步，轻声劝道：
“好孩子，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可你师兄若有知觉，一定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你放开他，到我们这儿来，我们一起超度他，好不好？”
沈鸢鸢依然笑着望向乌雅兰，却并没有出声回答。
这时，似乎对背上的负担终于忍耐到了极限，这只眼珠甚多的怪物突然猛地往后一撞，将身后的沈鸢鸢狠狠地砸在了石壁之上！
猝然受此重击，少女倏地吐出一口鲜血，看得乌雅兰二人立时大惊，连忙准备出手驰援制止。
“别过来！”
口中尚鲜血淋漓，沈鸢鸢忍受着怪物疯狂地磕撞，神情因疼痛而扭曲，眼中却没有半点怨恨，断断续续地笑道：
“我自小就立誓，这一生，永远都会跟师兄在、在一起……没有，他变成怪物就、就不履行的道理……”
“沈姑娘，你不要说傻话！”
见她如此执着，连一旁的林诗以也忍不住开口劝说，“你若这么做，你师兄也决不会开心的！”
可此时此刻，似乎所有的话语都已经抵达不了沈鸢鸢的心底了。
本就修为不高的少女在怪物毫不留情的后砸下已经奄奄一息，可她仍然用力地抱紧了它，如同怀抱着至死都不愿放开的珍重之物。
“乌姐姐，林前辈，你们放心……我师兄，至今，没杀过任何一个人……我们会一起，清清白白地走……”
“不……”
乌雅兰还想再劝，一旁的林诗以却似乎感应到什么，忙不迭地将她拉进另一边的甬道之中，并立刻张开了一个抵御冲击的结界——
“轰！”
巨大的爆炸声动摇山体，引发震动，众修士们纷纷稳住身形，转而四处张望寻找起爆破的来源。
此处据点看起来身处地下，其实也是位于某座高耸山崖的山体之中。突如其来的爆炸破开了山壁，映出了外头郁郁葱葱的山林景象——
而乌雅兰和林诗以，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洞口处，很久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