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停尸间
冰冷的铁床上，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
白炽灯冷峻的光落在白布上，明晃晃很刺目。
“就是这具。”值班医生指了指铁床，流露出不忍的神色。
聂浅晴没有说话，亦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步子很小很沉重，极其缓慢地朝着那在灯光下令人眩晕的白布单挪动。
“聂浅晴”肖寂上去扶住她的手臂，他不敢离开她，怕她随时随地晕倒。
可是聂浅晴轻轻抽离了自己的手臂，似在暗示他留在原地。
医生跟了上去，尽本分说出了医疗观察的结果：“聂卫国先生的死因主要是心肌梗死，但是因为车子撞到了配电箱，起了火，四肢、前胸多处重度烧伤请你有心理准备。”
“好”长长的尾音在空气里拖拽，浓稠得像凝滞住了一样。
娇小而孤独的身影在铁床前站定，在雪白的布单上投下一道纤长的影子，无形中把布单割成了两半。
冷冽的白光落在她的眼睫上，在她脸上留下一片斑驳，连她周身的轮廓都被勾勒得格外锐利。
她缓慢地伸出手去，仿佛那胳膊有千斤重，每挪动一厘米，都需要耗尽全力。
手指在覆盖在头上的布单边缘滞了滞，颤巍巍地靠近，在触碰到布边的瞬间停了下来。
空气里浮动着微不可闻的吞咽唾沫的声音。
然后，是布料摩挲的窸窣声。
熟悉的容颜出现在聂浅晴的视野。
只是那上面没有慈祥和蔼的微笑，只有可怖的青紫面色，痛苦的绞在一起眉目和用力抿紧的向下耷拉的嘴唇。
尸体的一侧身体烧得黢黑，腿因为剧烈撞击而被弯折成了诡异的角度，血肉模糊，通身散发着难闻的焦味和腐败的血腥气。
那烧焦的衣服残片上，还沾着不少蛋糕的污渍。
“他不是我爸”聂浅晴唰一声拉上白布，不停摇着头：“他不是我爸不是我爸不是我爸”
她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句话，每重复一次声音就大一些，语气里的笃定就多了一点：“你们搞错了，他不是我爸不是我爸”
“聂浅晴！”肖寂试图上去安抚，被聂浅晴一掌推开。
“你们搞错了！”
伴随着最后一声歇斯底里，她逃一样冲出了停尸间，正撞上风尘仆仆赶来的马妮母子。
“浅晴，卫国呢？”马妮一把抓住聂浅晴的手臂，满脸焦急地问。
“我不知道那个不是我爸不是我爸”聂浅晴涣散的目光四处乱飘，在天花板、墙壁、座椅和玻璃窗间凌乱地交错，就是不落在马妮的脸上。
聂浅晴怔忡时，马铭泽已经走进了停尸间，一挥手掀开了白布：“爸！你怎么死的这么惨啊！呜呜呜呜”
震耳欲聋的哀嚎充斥了整条走廊。
“爸爸！你不就是给姐姐去买个蛋糕吗？！怎么就这样了！爸爸啊！”马铭泽一边哭一边哀叹，不觉间声音又高了好几度。
“你让我们姐弟怎么办啊！星辉娱乐没有你可怎么办啊！”马铭泽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脸都涨红了。
聂浅晴听着他的声音，推门冲进停尸间，一把薅过他的衣领：“你给我闭嘴！谁说我爸死了！信不信我抽你！”
空旷的眼底似被大雾笼罩的沼泽，没有任何东西，但她的声音如此凶狠，握紧的拳头已经开始咯咯作响。
“浅晴！你这是干嘛啊！你这样卫国能安息吗？”马妮踩着高跟鞋，紧赶慢赶跑了过来，一把拉住聂浅晴蠢蠢欲动的胳膊：“你要打就打我吧！你爸要去给你买蛋糕，我没拦着，也没检查他车里有没有备用的药，都赖我。呜呜呜呜”
马妮瞥了一眼铁床上的聂卫国，瞬间红了眼眶，大颗大颗的眼泪转眼涌了出来。
“卫国啊卫国你让我们怎么办啊”
“爸爸，你怎么就没了啊！呜呜呜呜”
马妮母子你一言我一语，哭嚎声此起彼伏，一个赛一个悲伤。
“闭嘴！闭嘴！闭嘴！”聂浅晴一手甩开马妮的胳膊，一手松开马铭泽的衣领，快速攥成一个拳头向马铭泽的腹部挥出一记直拳。
马铭泽的呜咽声骤然被打断，发出痛苦的闷哼，重重向后跌了两步。
“我爸没死。你们再敢嚎一句，我杀了你们。”说着，聂浅晴一只手已经悄然伸向了马妮颅顶的头发。
“聂浅晴，不要。”肖寂感觉她的精神即将失控，赶紧出声制止。
他小心翼翼走上前，拉住聂浅晴的手，温柔的声音为这冰冷的空间增添了一丝温度：“你爸不在这里，我陪你出去找他。”
“你你不是酒吧那个管闲事儿的吗？”马铭泽龇牙咧嘴的脸上挂着鼻涕眼泪，此刻才意识到肖寂的存在，看到他的脸瞬间想起了酒吧的相遇。
“跟你有什么关系？滚。”肖寂白了马铭泽一眼，懒得跟他废话。
“你是我姐的姘头？”马铭泽伸手擦了下鼻涕，悲怆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暧昧的痕迹。
“滚。”肖寂不理马铭泽，把聂浅晴拉进自己的怀里，安抚一样摸着她脑后的发丝：“别理他们，我们去找你爸。”
这个简单的提议比任何话都好用，聂浅晴停下动作，空荡荡的眼睛里居然聚集起了微弱的一点一点的光：“好。”
“走。”肖寂拽着聂浅晴的胳膊走出了停尸间，走到了大楼外。
室外是沉闷的潮湿。
天空再次闪过崎岖的闪电，灰蒙蒙的天空被照亮一瞬又骤然暗下去。
雷声轰鸣，震耳欲聋的声音盘旋在每个人的头顶，仿佛下一秒就会重重锤在某人的肉体凡胎之上。
聂浅晴掏出手机，拨通了父亲的号码。
机械的女声从听筒传出来，略带遗憾地表示：“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随后便是嘟嘟的忙音。
聂浅晴执拗地一次一次尝试。
毫无意外都只听到提示语音和忙音。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拨了多少次，只知道手机都发出了只剩3电量的警告。
滴答滴答，天空飘起了雨。
几滴雨滴过后，是淅淅沥沥连成一片的雨幕。
再接着是拍在脸上能让人感到疼痛的滂沱暴雨。
雨沿着聂浅晴的发梢向下流淌，滚落到她的睫毛上，染湿了她不曾哭过的眼睛。
身上的衣裙眨眼间被雨水淋透，变得沉重，裙摆不住有水珠滴落。
她脚下的地面很快被打湿，变成幽深的黑色，积水渐渐漫过了她的鞋底。
无孔不入的雨钻进了她的短靴，让她本就冰凉的手脚，更加寒冷僵硬。
她没有找地方躲雨，就那样一动不动伫立在原地，像一株本来就生长在那里的大树，任由雨水吞噬她的枝杈。
肖寂没有说话，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罩在了她的头上。
他身上单薄的衬衣很快被打湿，冰凉地贴在了他的身上。
聂浅晴在雨水的气味里闻到了一丝大海基调的古龙水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