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柳眉儿盯着她, 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到。
兰台真人俯下身, 用帕子攥住了尸体的头发，她起身转身，走出门。
那具尸体随着她的举动而向外被拖行, 地上印出一条长长的血印。
柳眉儿站起身，走到窗前。
她忽然张大嘴巴, 胸腔在嗡嗡震响。
顺着窗户看去, 一座座的屋子后头，伫立一棵百年古树。古树郁郁葱葱, 枝繁叶茂。现在, 那棵古树上, 被挂上了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尸体的脑袋被打的砸了进去，是柳眉儿亲手用石头砸的。
一根绳子悬在尸体脖子上, 一端被绑在树枝上。这具尸体随着风吹过, 一摆一摆。
若柳眉儿平时所见, 定心神大骇, 怀疑自己身在无间地狱。可她知道这人如何死，心底升腾出一种快意的感觉。
一道声音响彻街巷——
“张皮欲□□女子，被我击杀, 暴晒十日。再有此举者, 有如此尸！”
森然的话语重复了两次。
罗萍萍也看到了，极度的恐惧之后，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她不敢相信：“兰台真人她，放了我们？”
柳眉儿忽然跪下, 双手合十，朝窗外方向磕头行礼。罗萍萍看见，不知所以，也跟着跪下行礼。她听到柳眉儿口中轻声道：“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多谢您，多谢您，小女从皈依观音……”
罗萍萍心底泛起嘀咕，兰台真人和观音没关系，不要把这么可怕凶残的人当做观音啊！
罗萍萍的头从地上起来，眼睛看到窗外被高高吊起的尸体。
死状极其凄惨，令人毛骨悚然。
罗萍萍转移视线，她知道，那是她和柳眉儿共同做下的罪恶。
好像比起自己害怕的兰台真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罗萍萍捡起了地上的纸，语无伦次：“这张纸，是什么意思？她想我们进，那个丹砂院？”
柳眉儿捡起纸，一下跳起来，“对，丹砂院，丹砂院！”
柳眉儿盯着罗萍萍，她眼中闪耀着炙热的光芒：“我一定要进丹砂院！”
妘千里把尸体挂上去后，立刻找了找了秦非誉，把她从走上正轨的工厂调出来，换到隔离区工作。
刚布置好秦非誉，妘千里接到一个消息：城外有自称宋舜臣的人回来了！
她上了城头，俯身一看，一个面黄肌瘦，满头大汗的人，神情紧张至极地仰头看来。
妘千里依稀记得，宋舜臣走的时候，是穿着大红色的崭新官袍。现如今，妘千里勉强从泥泞沾身的衣服下，看出一点白色的痕迹。
看来宋太守选择内衣的审美，是比较传统的文人。
妘千里按了按自己的弓弦，“把筐子放下去，接宋太守进城。”
等到宋舜臣切切实实地站在城楼上，面色稍稍安定下来。妘千里瞧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在害怕自己杀人灭口，她不由好笑，拍了拍宋舜臣肩膀：“宋大人一路辛苦，不过你从外而来，需要隔离五天。没问题了才能放你出来。”
瞬间，宋舜臣脸上又恢复了紧张神色，满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写着“她要害我！”，他咳了声，四周受了防疫相关知识的士卒顿时四散开去，真为躲瘟疫远离。
妘千里抛给他一个口罩，给他说了一番口罩的重要性，“宋大人还是带上口罩为好。”
宋舜臣盯着口罩，他牙关紧咬，眼中盛着晶莹的光，手缓缓地接过，每根手指都在颤抖。仿佛妘千里递给他的，不是口罩，而是三尺白绫。
妘千里受不了了，她手一挥，强行为他把口罩带上。再一指，两个士卒把宋舜臣压进密制的箱子里，下了城墙。宋舜臣眼泪飞起来，身子在箱子里辗转反侧，“放开我！”“放开我！”
妘千里只想扶额，不知道的，以为她赏了宋舜臣一丈红。
直到她随着押解宋舜臣的人，进了太守府，宋舜臣听见隔壁隔离的亲信为他讲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他才明白自己猜错了。
妘千里等着他们絮絮叨叨完，隔着门与宋舜臣交流：“宋大人，值此多难之际，我和世子都竭力想压住疫情，我想你也是。”
宋舜臣哑然，他先前为遏制瘟疫，去城外祈福，结果被柔然袭击。如今妘千里再说，似乎有讽刺他的意味在里面。
但他久历官场，明白判断一个人的心里想法，不是看对方说什么，而是看对方做什么。
从他亲信幕僚的言辞里，宋舜臣了解了妘千里这几日行径：雷霆手腕、不拘一格，亲赴瘟疫区，孤身应敌，把柔然克于城外。
宋舜臣在心底问自己，若是自己在，能不能做到这些？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到。
从自己选择去城外祈福时，就与她分道扬镳，远远不及。
他心底泛出疑问，为何她会知道如何对待瘟疫？
这口罩、纱帐、肥皂之物，用于瘟疫上，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举。她为何知道此物有用？
豁然间，宋舜臣心底一紧，皇储的话在他脑中浮现，劈开一条清明大道。
先帝末年，为求长生术，于天下间选拔道士仙人，朗朗乾坤，九州千万人口，偌大天下，肯定有真才实学的人！
自己之前是何等自傲倨傲，居然觉得武帝亲封的太子少师，是沽名钓誉之徒，是先帝老年头脑发昏的举动。
联系这位真人孤身闯太守府、孤身应柔然，和这雷厉风行的治理瘟疫举措，这分明就是人世间行走的仙人弟子啊！
那自己为何要去城外祈福？！自己就该拜面前这位仙人啊！
宋舜臣悔不当初，忙道：“共克时艰是微臣分内之事，真人有什么指令？”
妘千里抱臂，她挑眉，听出宋舜臣语气的大转变，若说方才是忌惮恐惧，现在多了几分敬意和尊重。
她把这归结为自己兢兢业业的抗疫成果，打动了宋舜臣。
不错，看来谢遇随说得没错，这位宋太守，虽然没什么主见，但一心扑在社稷上，很能使用一番。
她把打算做的举措说了，宋舜臣听罢，沉默良久。正当妘千里以为他会反驳或推拒时，宋舜臣出言，为她说明每条可能出现的情况，并把如何改进，和可能结果、影响状况一一说明。捋得细致清晰。
妘千里听得仔细，她掏出笔和纸，一一记下来，“好，拿这些事情就交给太守了，你还需要哪些人手，我给你找过来。”
宋舜臣怔住，良久他道：“真人信得过我？”
妘千里道：“你本来是这阳城的太守，我不信你能信谁？”
她为宋舜臣找到帮手后，又去隔离区收卷子，选了几份出来，尽管环境压抑，她看到卷子上歪歪扭扭的回答，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些人文化程度不同，妘千里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教程和体系，不敢出难题。只出了几道主观题，诸如“介绍自己”“你以后想做什么”。
秦非誉中途在屋子里歇息，肿着一双眼睛瞥过，“什么事值得你笑？”
“这份卷子——‘我以后想成为一名悬壶济世，为天下带来健康和安宁的大夫，这份愿望来自于我小时候，那时我祖父十岁，他生了病，无人医治，最后死去……”
秦非誉扑哧笑出来，“现在的小孩，什么都敢说。”
“不错，”妘千里点头，“有心机，我喜欢。”
秦非誉若有所思，看向妘千里。
妘千里注意到她的神情，忙道：“我没说你。”
秦非誉笑道：“和你比起来，我哪里算得有心机？我这人，最喜随遇而安，悠闲度日了。”
妘千里筛选出了二十份卷子，“我去挑学生，这边多辛苦你了。有人敢不听你的，过来找我，找不到我，记得去找方子俊。”
她风风火火地走了，秦非誉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影，笑容一点点漫在她脸上。
把妘千里和神祇联系起来的消息，是她刻意放出去的。不为别的，找到一个赏识自己医术，愿意给自己机会，且性格稳定不动杀心的人不容易。何况自己曾在柔然待过多年，与柔然大祭司关系密切，到哪儿都会被人忌惮。
妘千里不同。
只有妘千里的地位稳固，她才好依托于她，更好的研究医术。
如今看来，自己做对了选择。
这位平州奚家小姐的至交好友，世子生死与共、倾心相托的对象，自身有能力、有魄力，最关键的是——她能同患难，共富贵。
秦非誉叹了声气，这年头，想安安稳稳的钻研个医术，还要站好队，难，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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