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妘千里发出了和秦非誉一般的感慨。
人间地狱。
不大的帐篷挤着二十多个人, 病情有轻有重,轻的呢喃着说着话语,看到有人进来, 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侧头看向她们。重的闭着眼睛躺着,裸/露出的肌肤呈现诡异的颜色和疮口。还有一人大口大口往桶里面吐血。
秦非誉轻声道:“你看他们脖颈处。”
“看到了。”
他们脖子上,有大大的突起肿胀, 有几个裸露着身体的人,腋下和腹股部分也有青黑色的突起, 像是腐烂的苹果。
妘千里屏住呼吸, 往前走了几步,靠近离她最近那人。那人昏沉沉, 正在说呓语。妘千里用刀鞘挑开他的身体, 他身上的脓立刻被戳破出水。妘千里忍着伤口带来的冲击力, 把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秦非誉缓缓靠近,站在她身后三步张望。
秦非誉沉声道:“这是大头瘟。”
妘千里放下手, 和她一并出去。
两人走出帐篷, 秦非誉面色难看:“这病古来有之, 一旦染指, 十室九空。”
妘千里道:“有无破解之法?”
秦非誉思索间,妘千里忽然朝一侧看,看见方才说得好好的霍江正在另一只帐篷前, 指挥士卒搬人。妘千里走上前, 冷声道:“叫你不要动,你在做什么?”
霍江转头,讷讷道:“这病发病太快,有人死了。我把人搬出去。”
“放下,我看看。”妘千里命令士卒。
她和秦非誉将尸体仔仔细细看了遍, 起身道:“在这儿支个火堆,烧了。人不要走动,现在搬运尸体的人不准离开,不要用手碰脸。封锁这片区域。违者军法处置!”
霍江大惊失色:“烧?大人,请三思。这、这怎么能烧尸体?”
妘千里:“不烧,你过几日就会步上他们后尘。”
妘千里坐镇,看着霍江一一在做她命令之事
。秦非誉低声为她说了以前这种瘟疫治疗方法,她补充:“但效果如何,我没亲眼见证过。这是我首次亲眼目睹此病。具体怎么做需要尝试。”
霍江在一旁指挥人焚烧尸体,一具具尸体被丢进燃烧的火焰中,他神色哀戚,不忍目睹。
做完一切,霍江朝妘千里汇报。妘千里带着他,去找胡田元。
她离胡田元十步之遥,便听见胡田元的声音远远传来:“哎!不要动!你们站在那里说,不要靠近!”
霍江收了步,朝胡田元行礼禀告,“将军,一个时辰内,又有十人晕倒。”
胡田元高声道:“你们再往后退两步!”
妘千里不退反进,往胡田元身前哐哐哐走了好几步,眨眼到了他面前。
胡田元下意识往后退,浑身肌肉绷起,“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妘千里神色如常,她掀开斗笠前的帘子,“靠得远了,你听不见我说话。”
“话有什么听不清!”胡田元逃似的离远了。
妘千里紧追不舍,她温声道:“我见军营情况惨烈,需要将军去镇守,不然军中人心惶惶,不多时必有异动。”
“霍江!”胡田元开口。
“卑职在。”
此时一名亲卫在门口高喊:“将军!军营异变!底下人压不住了!”
胡田元闭嘴,他脸上神色莫辩,盯着妘千里。
霍江抱手道:“将军!我来之前,军营情况很危急!大家都担心自己会不会染病,一月前阳城北三乡发过这种病,听闻人走在大街上就倒下,现在没几个活人。士卒有多人是北三乡选拔出,情况瞒不住!此时唯有将军去,才能压得下去!”
亲卫急切道:“将军!军营哗变!一共两千七百人,此时有近百人中了病,大家人心惴惴,都想见您一面。”
胡田元脸上显示过挣扎之色,他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交给妘千里,“你去,宣我指令,让他们安静在军营,哪里都不要去。”
“将军?”胡田元身后的副将略微犹疑,近三千士卒哗变,便是将军也难以压下。让一个从未在军营中的人去制止,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副将眼睛一转,难道,将军想要借此除去这人?可她毕竟是太子少师,世子身边的红人啊。
胡田元侧首:“你也跟着一起。”
副将浑身一凉,身子颤抖起来。
胡田元冷冷道:“听见了吗?”
副将牙关颤颤地应道:“卑职遵命。”
妘千里领命而去,她刚离开胡田元的居所,对秦非誉附耳道:“你去找世子殿下,和他说胡田元可能有异心,让他和方子俊有所准备。”
秦非誉目露惊色,“他怎么会?”
“未必真会动手,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他的地盘,我们多点准备总不会错。”
眼看王煦护着秦非誉离开,妘千里心无旁骛踏入军营。
刚踏入,空气中传来群情激奋的叫喊声,和着炎炎热风,一浪接过一浪,打到她身上。
妘千里皱了皱眉,时已五月,正值夏日,情绪激荡,天也灼热,对安抚人心不利。
妘千里要了匹马骑上,一扯马缰,朝呼声最高处奔去。
霍江见她如此,也骑马奔上。副将见两人跑远了,慢慢左顾右盼,小心翼翼远远地缀着他俩。
妘千里纵马至人群中央,见士卒们围着几人对吼,唾沫横飞,情绪激动。那几人满面通红,想安抚他们情绪,但说来说去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语。士卒们的要求迟迟得不到解答,情绪愈发的危险,像是被封闭在密闭容物中的火/药。
一触即发。
妘千里举起令牌,一声尖锐呼啸响彻云霄,她高声道:“诸位冷静,我妘千里,向诸位保证,十日内,此病必能遏制!”
比她发出的尖锐声响更让人震惊的,是她的承诺。
此言一出,气势汹汹的两方均将目光转向了她,一双双眼睛像是火焰,直直朝向她。
妘千里举着令牌,环视全场,身至千军万马中,她神色既不畏惧,也不愤怒,只有从容镇定。
“你谁啊你!”有人出声。
她身侧的霍江道:“这位是太子少师,妘大人。”
有人怒斥:“霍江!你居然有脸回来!你烧人尸体,我们大伙儿都看见了!”
霍江看垂下头,他涨红了脸,有苦难言。
更多此起彼伏的议论针对妘千里——“这人是太子少师?没见过啊!”“怎么是个女的?”
有人在怀疑她的承诺,“骗人!我娘那个村子,所有人都死光了!死光了!哪儿是那么好治的,这人是在骗人。”
“我看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阳城迟早要死人!”
“逃跑是军法大忌,你疯了不成?”
“人命都要没了,老子还管军法?再说了,这瘟疫一过,谁知道上官能不能活下来,到时候人死都死了!谁还记得我们?要我说,他们不让走,一刀杀了他们。我们人这么多,怎么拦得住?”
妘千里掀开斗笠前的纱,“诸位,我立下军令状,给我十天时间,我必治好此病。若十天内,此病不能得到遏制。我提头来见!”
她冷声道:“谁有问题,当面直言,我会解答十个问题,解答完问题后,再有喧哗者,不服军令者,以军法处置!”
有人骂道:“奶奶个腿,哪个黄毛丫头,也敢在爷爷面前作祟!”
妘千里指尖一弹,右手那枚铁质的令牌携带巨力,嗖地飞出去,猛然打在人群中一人脸上。一声闷哼在人群中乍响,众人纷纷侧目,见方才骂声那人捂住口鼻,面色扭曲,瘫坐在地上。手指间的血涓涓流下,浓稠的血液一滴一滴砸在令牌上。
那枚随手丢出的令牌,竟穿过人群,准准地砸到了他脸上!
妘千里瞥向他,“第一个问题,玄天门下妘千里。先帝特封太子少师,人称——”她眼睛一眨,现编了个名号,神色端肃,“兰台真人。”
这片区域中一时哑然,人人惊惧地盯着妘千里。
她极快的身手,和浩大的名声,和许下的诺言,让人有所忌惮。
方才一触即发的氛围消失不见,警惕、怀疑中,带着一丝丝希望燃起。
有人鼓起勇气问道:“你说你有办法,用的什么办法?”
来了!妘千里冲这位识相的士卒微微一笑,道:“此病乃是通过老鼠所染,需要率先灭杀老鼠。”
“老鼠?”有几人猛然惊醒,“最近老鼠出现的是有些多”“前几我出操时,看见好几只死老鼠倒在那里。我没注意。”“老鼠染人?!我之前拎着它尾巴丢出了屋子,有没有事?”
妘千里继续道:“然而,人与人之间的唾液和呼吸,也可能会互相感染。所以诸位少言,少聚集。”
妘千里刚说了少言,底下已经炸开了锅。
“唾液和呼吸?”
“这不是要我们命吗?”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你说唾液呼吸可染,有什么证据?”
妘千里:“哪位想要证据?我正愁没有人帮忙。”她手一指气势汹汹向她讨要证据的士卒,“正好,你和我,一起去病人帐篷中,待一炷香时间。你什么都不戴,我带着面纱,屏住呼吸。如何?”
那人往后缩了两步,讷讷不说话,大有再看妘千里一眼,就怕会被她抓住硬塞进帐篷里的意思。
妘千里见他不愿意,手一指另一个小声反驳的,“他不愿意,你来如何?”
那人也连忙往后缩。
妘千里接连指过,一人挺胸抬头走出:“我就不信了!我去!”
有人牵他衣袖,他不服气道:“扯我作甚?她就是诓你们,仗着你们都不敢去!”
“不错,很勇敢。”妘千里颔首,“有没有其他人想尝试?我一起给你们机会。”
众人皆寂然,妘千里道:“没多的人想去?那有没有人还有问题?”
所有人的视线落到挺胸而出的壮汉身上,意思再明显不过——都想看他接下来会怎样。
妘千里微微一笑:“既然无事,大家回吧。稍后我会让霍小将军给大家送一批遮住口鼻的布。诸位切记不要用手去触碰眼睛、鼻子、嘴巴,伤病会从口中入。”
她不管他们能不能记住,一口气说了要点。最后道,“尸体火化是我的命令,霍江听我指令而行。伤病只有焚烧才能消失。土埋会让病从尸体流入水中,到时整个阳城所有人都会生病。”
霍江讶异抬头,他没想到这位大人竟会为自己这点小事说话。
他以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长官,直到妘千里朝东北角走去,他还在愣怔中,抬眼一看,大人已经走远了,他赶紧一拍马屁股,追上。
妘千里骑在马上,自愿做对照组实验的壮汉走在地上,雄赳赳气昂昂。
妘千里侧首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