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妘千里伸手扶上谢遇随的额头, 触手滚烫。
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像是高热, 又像是中毒。察觉妘千里来了,睁开眼睛,眼神依旧涣散, 身子用力,极力想往一处躲。
但床就这么大, 能躲哪儿去。
妘千里不用力, 便能按住他,她压制住心底的怒火, 问道:“怎么回事?”
白日柔然官兵到来时的颤抖, 并不是作伪, 而是他身上的病复发。可他明明到柔然前,没有这种表现。
谢遇随挣扎不能, 脸上难堪极了, “走、你走, 不要靠近。”
每一个字都是从发抖的牙关中挤出来。
他身子颤得厉害, 妘千里抱紧他,仿佛在抱狂风暴雨中晃荡的一叶扁舟。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但见谢遇随浑身力气都用来抵御这种难言的痛楚。她不敢逼问, 她大声吼道:“王煦!过来!”
王煦到来时, 谢遇随已经听不到声音,做不出回应。他死死拽住妘千里的胳膊,微弱的呜咽声从他口中溢出来。妘千里按着发抖的谢遇随,问王煦:“这里有没有不走漏口风的大夫?”
王煦吓了一跳,“他他他怎么了?”
“就是不知道所以才叫你找大夫!”
王煦满头大汗:“这这这没有啊!”
“那你闯进这里最好的大夫家里!把他绑过来!”妘千里厉声道, “还不快去!”
王煦被她支使走了,妘千里一手按着谢遇随,一手轻拍他的肩背,她束手无策,只能苦苦等待着大夫。
微弱的呜咽声化成嘶吼,像是野兽的哀鸣,妘千里察觉到怀中的人在剧烈地挣扎抖动,他成功地从妘千里怀中出来,匍匐在床上,伸出手去抓墙。
妘千里怔在当场,她的心一下快似一下地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从没有任何一刻,让她如此恐惧害怕。
墙上出现了几道长长鲜血。妘千里赶紧把他的手攥住,谢遇随手不能动,可他身子依旧往墙边移,他突然用头撞向墙,妘千里又赶紧拽住他头发,制住住他自残般的举动。
谢遇随眼睛通红,他喉结滚动数下,妘千里盯着他,心底发寒。
从他眼中居然看不到人性,只有最原始的兽性。
妘千里手指发颤,喉咙发干,她颤抖地从怀中摸索出一个东西。
那是她一把火烧灭大祭司的密室前,留下的几滴眉山黛。
妘千里刚一拿出,打开盖子,眉山黛浓烈的味道散发出来,令她作呕。谢遇随大吼一声,突然回首,妘千里往后一甩,这只价比黄金的眉山黛砰地摔到地上,四分五裂,绿色的液体洒了一地。
妘千里一掌打到谢遇随脖颈后,他头一歪,晕过去。
妘千里盯着地上的液体,她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她咽了咽唾沫,强自镇定,把谢遇随好好搬到床上,再下床去清理地上的垃圾。随后坐在床上,盯着谢遇随,一动不动。
首先,是判断他这次发疯,和眉山黛有没有关系。
妘千里亲眼见过金玉儿拿眉山黛当水喝,但金玉儿能跑能跳,还能朝自己射/箭,不符合破坏脑子的条件。
王煦曾说,贵族多拿眉山黛入药,若是有问题,为何他们还会用?
但谢遇随要自己销毁眉山黛,分明知道它有问题。妘千里捏了捏自己眉心,只觉头痛,一路上事情太多,她竟忘了问他原因。
他必是知道些什么,才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依旧要自己毁了眉山黛。
门外一动,有人进来,妘千里起身出门,见王煦恭恭敬敬地请了位老大夫过来。
这位大夫年纪颇长,胡须皆白,他踏进门,冲妘千里道:“这人是晕过去了?”
“嗯,”妘千里抱臂道,“我敲晕的。我问你,你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眉山黛能用来干什么?”
“眉山黛,千金不换,用来入药,可生死人肉白骨。在人受到内伤时……”
妘千里不耐烦听这些有的没的,她道:“那它有没有副作用,比如长期食用眉山黛的人,不再食用会极度渴望。”
“这……”大夫一怔,抚向自己的胡须,“老夫闻所未闻。”
“是你不知道,还是没有?”
“眉山黛价比黄金,只有重伤时才会使用。又有谁会长期服用?”大夫惊讶地望着妘千里,“你说是这位小姐因经常服用眉山黛,生了病?”
妘千里沉默,她不知道,说来她只是猜测,因为谢遇随的样子,太符合她前世的一种情形,但是不是她自己先入为主,她无从判断。
她吐出一口气,闪出地方:“你先看病。”
妘千里见大夫把了一阵脉,眉头越来越皱,看得妘千里心底七上八下。大夫放下手,徐徐开口。
“这位小姐,脉搏有些凌乱,但大体上身体无恙,老夫把不出问题。”
妘千里扫了眼谢遇随,又盯着大夫,“你在开玩笑?这叫没问题?”
纵使被打晕了,谢遇随依旧浑身在颤抖,冷汗一层层地滚下,看起来就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马上要死了。
大夫觉察到空气中的冰寒之意,也汗如雨下,“这……可能老夫医术不精,我再把把。”
他又把了一番,已经不敢正眼瞧妘千里,只能拱拱手,“公子另请高明吧,老夫实在诊不出问题。”
妘千里问道:“臧多附近,哪位大夫对眉山黛最了解?”
大夫思虑片刻,“东边的秦大夫,她常与达官贵人看病,但秦大夫只看相熟之人的病。我看公子像是外乡人,不知她肯不肯。”
妘千里道:“好,我送送大夫。”
大夫刚转过头,妘千里举起手来,朝大夫头上一劈。对王煦道,“抬到后屋,记得堵上嘴。做好后去东边找秦大夫,他不出来你守着他门口,看他作息和防卫情况。”
王煦看着妘千里熟练的一劈,他嘴巴张大,目瞪口呆。这人怎么,这人怎么比自己这个兵还像个痞子,不、不能说是痞子,近乎目无王法的枭雄了。
王煦乖乖拖起大夫。
妘千里回了屋,坐在床边,盯着谢遇随。
他昏迷中,身体依然在不时地颤抖,像是极度寒冷,可妘千里的手摸上去,他身体却滚烫得像是火焰。
妘千里去端了盆凉水,拿了块帕子,搭到他头上。
片刻后,她再摸了下谢遇随的脸,又是冷冰冰的。妘千里取了帕子,给他盖上被子。
妘千里思索一阵,思索不出来个什么。她干脆去睡觉,梦里她像是在动荡的大海里,坐在船上被海浪吹来吹去。途中被醒来的谢遇随的呜咽声惊醒,她又劈手打晕。
次日醒来,她先侧身看了看。
嗯,还好,还能呼吸,人也不抖了,人介于昏迷和睡着之间。
王煦黑着一双眼睛,告诉她秦大夫院落外围布防。妘千里活动筋骨,准备再去抓个大夫。
抓大夫这事儿她顺手,妘千里攀上房墙,守在主屋里。
却没想到,等来的不止是秦大夫。
一阵闷闷的声音自远及近,随着声音临近,妘千里听出来,是一支队伍在靠近。
门被打开,队伍进来,金色长发掠过妘千里的视线。
妘千里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时,心中一紧,大祭司怎么到了此处?
金色长发垂下,浅色衣衫掠地,他坐在腿上,与对面的女人对坐饮茶。妘千里透过门缝看去,大祭司周身围满了提刀的士卒,护卫着他。
妘千里看着那些兵甲就来气,大祭司不能自己独立行走吗?连一点机会也不留给自己。要是兵甲少了一半,妘千里撑着伤也要试试能不能劫持他,但这么多兵甲,她开始思考怎么能让兵甲不劫持自己。
他对坐的女人,穿着明黄色衣服,身边一人也无,连茶水都是她自己在倒。
这便是蜚声臧多一圈的秦大夫?
黄衣女人开口:“大祭司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办事路过,想听听,你在此地多年,有没有新的方子。”
“能有什么方子,有一日捱过一日罢了。”黄衣女人道,“祭司大人远道而来,还带着全副兵甲,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大祭司的眼帘微抬,扫过黄衣女人,“对我的事打探得那么清,是想入我门下。”
“入你门下,再也没有杏林圣手秦非誉,而是一具行尸走肉。”
“若非如此,我早就将你强掳回去。”
妘千里听得诧异,看起来这两人还是老熟人。她仅仅与大祭司见过两次面,每次他都笼着一层寒霜。此次大祭司与秦非誉交谈,像是与亲朋好友拉家常,随和亲切。纵使说到强掳,也是带着笑意。
一看到大祭司的这一面,鸡皮疙瘩爬满了妘千里全身。
秦非誉轻轻缀了口茶:“我听说,你在王庭的东西被一把火烧没了。”
“闭嘴。”
“是不是你大肆追捕的那人做的?”
大祭司未答,秦非誉继续说道:“我猜这人看到了你房中东西,定心神大骇,无法接受。”
“这些蠢货懂什么!凡人卑劣如蝼蚁,怎么配与我心血相提并论。他们能成为神迹中的一员,是他们此生最大的意义!他们经受的种种,是神给予他们的恩赐!只是他们愚蠢又邪恶,不懂天道,不能理解至高无上的存在!”
“人终究会死,他们一生庸庸碌碌,不值一提。而献身于我的手下,他们会与我的创造共同永生。”
秦非誉摸了摸耳下,“有那么多人参与你的神迹,有没有新的方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节日快乐!祝大家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虽然外界有种种束缚,但心永远向往着光明和自由,一步一步前行,终会达到自己想达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