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夜色本是浓郁阴沉, 但被火光映成成白昼，连天际都被照出一片猩红。
妘千里飞奔向城南，大祭司的屋舍处尚未被乱军侵入, 还能维持表面的守序，她不想硬闯。
妘千里心中默念门口守卫换班时间，静静看了一会儿, 果然如谢遇随所示，并无不同。知道了布防时间和人数, 她瞅准机会进去, 整个身子像是没有形体的幽魂，轻飘飘地蹿过。
可进了最里面的门, 再避无可避。
三人一组的巡逻队转身便能看见她, 妘千里不等他们转身, 双刀无声地漫过，半声□□卡在喉间, 她手脚并用, 两个胳膊抱两个, 腿撑住一具要倒的人。缓慢放下, 再把他们静悄悄拖向旁边。
她推开门，看见里面的人。
他站在屋子中央，衣裳齐备, 目视妘千里, 不言不语。
妘千里看了他一眼，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谢遇随拦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来了，看不见。”
能走就行，比上次好多了。妘千里抓住他的手腕, 却被谢遇随反过来按住她的手腕，他道：“来得及么？前面西行有个屋子，里面有许多人，把人杀了。大概是那间屋子的隔壁，看见绿色液体，把它们销毁。”
妘千里一怔，不及消化他话语中的意思，只看见谢遇随的眼神，隐隐间，一股不安涌上她心头，妘千里点头：“好，你等会儿。”
她转身出房屋，向前走两步再西行，未等她确认是哪间门，便听见一种古怪的声音。
霍然间，小鱼曾对她说的话浮现在脑海，大祭司也需要奴隶，活着进来，死着出去，不知道在干什么。妘千里咬牙，轻轻推开声音传来的门。
她头皮一下子炸开，浑身的汗毛竖起，像是隆冬的冰水猛地泼到她身上，恐惧、恶心、震惊、怀疑……所有的情绪在她心间翻滚。
妘千里忍着呕吐的欲/望，踏进这个可怕的世界，关上了门。
现世地狱。
她只需一眼就明白，这是大祭司的医学实验室。
他在进行人体实验。
活人被绑在台上，他们发不出声音，甚至失去了神智，妘千里进来，没有人向她投出视线，他们麻木地躺在台上。
看向他们的伤口，妘千里甚至怀疑他们是否已经死了。活人真能经受这样严酷惨烈的创伤？
残肢溃烂，开膛破肚，两人的四肢全都被斩断，但缝上了他人的四肢。有的身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像是白色的发霉物，牢牢地布满在浑身的创口上，吸血疯狂地滋生。
原来如此，大祭司高超的医术，立于天下之巅的神迹，是这样出来的。
妘千里牙关颤颤，这样的画面她从未见过，只从前世的历史书中看见有人实施过。她举起手中的刀，快速地划过，结束他们绵延的痛苦。
妘千里收起恶心感，她推开门，朝一边走去，再打开，她闻到空气中古怪刺鼻的味道，一排排的架子上，全是一只只瓦罐。
她掀开一个，皱着眉放回去，里面放着一颗有些发烂的小小心脏。她再掀开一个，里面是一汪黑色的水，不知是什么。
不行，这样找到什么时候，时间根本不够。
妘千里循着味道翻到了酒，泼洒酒到地上。擦地擦过刀身，亮出一点火星，嗡地火焰顺着酒燃遍整个药剂室。她赶紧出门关紧这道门，往另一道门过去。
另一道门里有人，一个柔然人见到门被推开，扭头往后看，愣了一下，妘千里飞速向他扑去，一膝顶到他胸肺间，按住了他的嘴巴。
她问：“绿色液体在哪里？”
那人疼痛难忍，手颤颤巍巍一指，妘千里偏头一看，这个架子上东西不多，只有三个罐子。她厉声问道：“昨晚抓的大燕人在哪？”
那人又颤颤巍巍地指向一方。
妘千里手臂缩紧，绞晕了他。她看向这人的穿着打扮和身形，预判出他的身份——实验室助手。
妘千里掀开罐子，里面是一罐浓郁的绿水，飘来一股熟悉的味道，妘千里皱了皱眉，这是……眉山黛？
她记得眉山黛有治疗效果，为何谢遇随要她销毁？
她按下这个念头，把罐子里的水倒出，倒最后一罐时，妘千里找了个小瓶子，往小瓶子里放一些，装到身上。出门去找谢遇随。
她抓起谢遇随就跑，先到后院，奴隶都被牢牢关起来，并无人看管——拓跋部落叛乱，谁还管这些奴隶？妘千里一刀劈开被锁的门，“出来，快跑，你们机会到了。”
里面的人瑟瑟发抖，仍然缩着不敢动。
他们是身上有伤？还是害怕？妘千里扫向他们身上。
谢遇随听见妘千里的声音，但没有听到里面大燕人有任何动静，他道：“大家往西走，大燕奚将军率百万大军攻打柔然，已经打到王庭了。你们到了柔然王城外可与他们汇合，他那里有水和食物。”
听到水和食物，里面的人终于有了动静，纷纷尝试出来。
“好多水，好多吃的，有烤好的大块肉！我们先走了！”妘千里补充一句，拽着谢遇随又跑了。
众人一看他们俩跑了，立刻跟上。
大祭司的实验室被妘千里一把火逐渐烧起来，不知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火旺盛极了，她身后是火光，身前还是火光。火越大，人越乱，越合妘千里心意。她看见还有时间，经过小王子地盘时，停留观察了片刻，心中有些犹豫。
她想救，又怕遇到事情，耽误时间。
“这里也有大燕百姓？”谢遇随问。
“嗯。”
“救。”
“好。”
小王子的兵先被妘千里破了中心，又被拓跋部落冲散，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妘千里翻身至院落，竟看见了一个人！
还是个熟人！
呈克乌缩在墙角，与乌黑环境融为一体，如若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他。他看见妘千里亮出长刀，瑟瑟发抖，布满胡子的脸上出现了可疑的液体。
咣当一阵刺耳的声音乍响，妘千里的刀劈开了被金属铁链紧紧缠住的门。
如若不劈门，这些人估计会被火烧死。
两人重复一遍对上一番俘虏说的话，里面的人眼见大火烧过来，求生的欲望压倒一切，纷纷手脚并用出门。
妘千里走前回头一看，呈克乌紧紧闭着双眼，假装自己死了。
她抬脚赶快离开。
呈克乌慢慢睁开眼，这人竟然没发现自己？太好了！只是这人……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妘千里飞奔到王庭一角，幸好，她放在角落里的马还在，没有被谁发现。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心中计较一番，和谢遇随上了同一批马，牵着另一匹马准备走。
离开王城，两匹马跑得更快。
正欲策马，妘千里停下了。
谢遇随的身子陡然绷紧。
妘千里拍了拍他的肩，“没事，遇到个朋友。”
前方角落，一个瑟缩的人影引起妘千里的注意。
妘千里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小鱼？”
缩成一团的女孩动了动，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妘千里掀开面具，“你要跟我走吗？”
“走……走去哪里？”
“大燕。”
小鱼沉默片刻，“我、我回不去了。”她眼中露出哀求，“你能救救公主吗？”
不及妘千里反应，小鱼目光落在她身前那人脸上，怔忪道：“对，我好傻。不可能。那你能不能、能不能把马借我？我想去找公主。”
“金玉儿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和公主散了……她不知道在哪里。”
妘千里盯着小鱼，她手上一松，拽住的另一匹马的马缰垂下。
妘千里道：“兵荒马乱，即使有马，你也要小心，不要往火里跑，马怕火。不要往士兵的地方去，刀剑无眼，人身脆弱。公主的手镯和王子的耳坠我埋在我屋子的地下，你若是能活下来……”
妘千里住了口，能活下来再说吧。
小鱼呆呆地接过马缰。
她身前的人也转过头，对她颔首，“此行险阻，望姑娘安好。”
妘千里一夹马肚，朝城外奔去。她轻声说，“她是要去救柔然公主。”
谢遇随道：“你也在救大燕世子。”
妘千里哑声。
妘千里虽对小鱼说不要往火里和士兵堆里跑，但她一路穿过火焰和交战队伍中，无他，这是最近的一条出城路。其他地方绕远不说，她也不能确定会不会依旧有火和士兵。
她一手拽住马缰，一手提着刀，不时扫过飞来的流矢。马几次发狂，都被妘千里压制住，她来柔然这段时间，马术倒是精进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