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妘千里和阿敏那隔着密室的门, 仔细倾听屋内的声音。
男人急忙道:“我知道我早早娶妻,让你不高兴了。但是阿敏那她死缠烂打,我不忍心拒绝她, 我一开始是想和她共度一生。直到遇到了您,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爱。每次看到您,好像看到太阳, 我的心里只有炙热和滚烫。”
不是……对另一个女人直言自己妻子不好真的没问题吗?妘千里一直盯着阿敏那,见她抿紧双唇, 眼睛盯着地面, 神色看不清楚。只能从她紧紧攥紧衣角的手判断一二。
妘千里的职责是守着阿敏那不让她动作,妘千里牢牢谨记, 同时不耽误自己仔细听墙角。
金玉儿闻言笑道:“哎呀, 你说这话, 阿敏那听了可不开心呢。她当初和你在一起,是推了多少汉子的追求, 满心里只有你。我还记得你们第一个孩子夭折, 她好伤心好伤心, 某天清晨, 她父亲在结了薄冰的河上找到她。如果她父亲晚了一步,她可能就不在了呢。。”
一道略显黯然的声音响起,“……俊儿的夭折, 我也没想到。可能这是草原的神对我们的惩罚。从俊儿夭折起, 她的人脑子不太好了,一直疯疯癫癫,我想着塔尔大会是盛事,人也多,想带阿敏那出来见见其他人。没想到, 她今天对公主做出了那种事情。希望公主看在她痛失爱儿的份上,饶她一命。她是骏长部前族长的女儿,也是部落现任的女主人。于情于理,她折身王庭,对王庭没有好处。”
一阵沉默,妘千里只能听到烛火的噼啪声,那是烛芯在寂静的夜晚燃烧。
朱赤的声音激烈高昂起来,“朱赤愿意和阿敏那分开,只要公主愿意……”
极其轻微的声音,妘千里侧耳倾听,应该是朱赤的手摸上了金玉儿的手。随后声音倒是清晰了,是金玉儿把手猛地抽出来,她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不愿意。你年纪太大了,我的意中人,年轻不能超过二十。何况你已经娶妻,我不愿意嫁给一个和其他女人有过情意的人。我喜欢的人,我要他只有我一个人。”
“公主……”朱赤讷讷,“还是因为阿敏那在,你不肯接受我。”
妘千里闻言:“……”她眼皮一跳,赶快伸手按住想站起来的阿敏那,阿敏那神色挣扎,看向妘千里,妘千里微微摇了摇头,阿敏那胸膛起伏,神色不甘不愿,但只能继续坐着。
金玉儿声音愈发甜蜜,“阿敏那如何,不是你自己选的吗?如今倒是把责任都归在阿敏那身上了,不知道的以为是她拿箭指向你,逼你和她好。”
“我们不谈她了。”朱赤声音渐渐转低,旋即是金玉儿咯咯的笑声,“轻点轻点,痒死了。”
妘千里又担心地盯着阿敏那,关切她的反应。不知阿敏那是受到的刺激太大还是怎么,她一动不动,坐在地上,仿佛寺庙里供奉的观音。
“好了,停!”金玉儿的声音冷下来,“你再不停,我叫我的人进来了。”
“对不起。”朱赤低声道,“公主你摸摸,这道疤痕,你还记得么?”
“我记得,这是你帮我时受的伤。可是,并不是我让你帮我挡的啊,是你自己主动做的。”
“是我自己做的,我无怨无悔。”朱赤道,“公主真的没有一丝记挂吗?”
金玉儿愉悦地笑起来,“我也想问问族长,阿敏那为你精神失常,彻夜未归,你对她没有一丝挂念吗?”
“我如果对她没有挂念,不会祈求公主放了她。但我心里,只有公主一人。对她是感激,是恩情,唯独对公主,是爱意。”
“你的爱意太大了,我可不敢承担。过几日塔尔大会结束,我会把阿敏那放走。今晚我当没见过你,你走吧。”
旋即是一阵期期艾艾,朱赤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走。让妘千里想到自己读书时,女生宿舍楼下熄灯前过来的那些男生。
等到朱赤终于走远了,金玉儿道:“进来吧。”
妘千里解开阿敏那的绳索,打开了门。
金玉儿好整以暇地坐在榻上,眼波明媚,含着笑意,“怎么样?”
妘千里从她眼神中读懂了,金玉儿是真的很开心,不止是让阿敏那看到了朱赤的另一面,最主要的是,把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是金玉儿的一大喜好。
阿敏那盯着她半响,没有说话,正当妘千里提防阿敏那扑上去掐金玉儿的时候,阿敏那突然往外走。
金玉儿给妘千里一个眼神。
妘千里赶快跟上阿敏那。
阿敏那没有随着朱赤的线路走,她走了一条有草有花的道路,她走得很急,但还保留着清明,知道王庭禁忌,走到另一片巡逻地方,又倒回来,不停地折返走,像是动物园里的动物出现刻板印象。
妘千里无声地跟着她。
时已到初夏,塞外的风未减小,一阵紧似一阵,风声里隐隐传来呜咽声,不知是吹过层层森林涌现,还是真有动物在啸叫。这股夜风连绵不绝,吹散几些愁绪,多了几丝清明。
妘千里在走到第十圈时,忽然听到阿敏那近乎不可闻的一声,“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对我很好。”
妘千里指了指自己:阿敏那是在和自己说话吗?
阿敏那看了她一眼,头又转去,径直走向金玉儿房中。
“回来了?”金玉儿正在喝茶水。
“想通了。”阿敏那淡淡说道。
“怎么个想通法?莫不是觉得杀了我这个小贱人,你家汉子就能一心一意地回家?”
“这不失为一种办法。”
“唔,那你生错了地方,大燕比较适合你。我听说大燕的女人,视汉子为天,稍有钱财或地位的男人,会有一堆女人,她们互相和对方争斗,胜利者拥有汉子最大的老婆的地位。我说得没错吧,徕迨?”
金玉儿说这话时,看向妘千里。
妘千里神色飘忽,虽说她在这个世界待了十年,但她一直在山上啊。山上那些武学狂人,大多连一个妻子都没有。下山后,魏轻岳家不用说了,连奚昭家都只有一个亡故的主母。剩下稍微有点地位的男人,比如左宣和方子俊,这俩人光棍两条。
但妘千里不能露怯,她回忆话本和口耳相传的内容,坚定地点头。
“徕迨?”阿敏那诧异地看了眼妘千里,“他叫徕迨?”
金玉儿敲了敲碗,神色沉下去,“说正事。”
阿敏那收回了落在妘千里脸上的目光,“正事要有正事的说法。”
金玉儿扫了眼妘千里,“你去门口守着。”
妘千里知趣地退下,身子笔直地站在门口,耳朵竖起来。
她又在仔细地听墙角,脸上虽一本正经,但心底翻起惊天波涛。
她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晨曦初现,东方的太阳一点点挣扎出滚滚云层,金色的光芒染遍一角天际。
妘千里坐在树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看了一眼远处的莽莽草原。
春夏之交的草长得郁郁葱葱,翠绿色铺了满地,从她眼前铺到视线尽头。晨起的露珠还悬挂在阔大的叶子上,滴答打在她掀开的书页上。
她腿上摊开的黄纸顿时印上一点湿痕。
那一页黄纸最右一行,写着《喜相逢》,是妘千里翻遍全书,勉强能凑上的一只曲子。没办法,妘千里虽想挑一曲很符合状态的曲子传递音讯,但她脑中压根没有谱,只能从这本书上挑挑拣拣,选一个勉强搭得上边的。
她抽出怀中的竹笛,开始吹奏。
清澈欢快的笛音传出,透过盛在空气中的露水,渐渐传远。
经过这段日子的学习,妘千里吹笛技术好歹不至于让人掩耳。
妘千里吹完了一小节,垂头看去,金玉儿在地上,仰头望着自己,神色不明。
她愣了一下,金玉儿把手中马鞭系在腰上,双手攀着树,公主竟然打算爬树!
妘千里立刻吧笛子和书收起来,跳下树,站在金玉儿身后,履行作为亲卫的职责。
“你下来干什么?”金玉儿抬头瞪她,“我要上去!”
妘千里拱了拱手,以唇语道:抱歉。她揽住金玉儿的肩膀,几下跳跃,把金玉儿放在半空中最牢固的一支树枝上。
妘千里仔细观察下这根树枝,嗯,以金玉儿百斤的体重,肯定没问题。
金玉儿欢天喜地地拍着自己身边的树枝,“真不错,你坐!”
妘千里小心翼翼地寻了根距金玉儿一米远的树枝。
她还没坐下,金玉儿脸色就变了,她语气沉沉:“我让你坐我身边。”
妘千里只好坐在她身边。
“你继续吹笛子。”
妘千里算是懂了,金玉儿小孩心性在玩闹,看来昨晚和阿敏那一谈,心情甚好。
妘千里把册子放在腿上,竹笛拿出,就着那一页谱子,继续吹。
“喜相逢?”金玉儿斜觑树上汉字,“好喜庆的曲子。”
金玉儿又看了看,开怀大笑道,“这居然是你们大燕人成婚时入洞房的曲子,怎么,你是想成婚了?不过我看你还没年满二十,这婚是成不了吧?”
什么成婚!妘千里没好气,她选这曲,是看中了“久别重逢”四个字,久别重逢!多符合现下的情境。
妘千里没理金玉儿的调侃,继续吹。越吹越像送新人入洞房的伴奏。
熹微晨光照在水珠上,把一滴滴水珠映出淡金色。薄暮朦朦,笼在草地和空中,随着太阳一点点涨起来,金色光芒穿透薄薄晨雾,洒下万道金光。
妘千里凝神吹曲,金玉儿坐在树上,晃着腿,她脚踝上的金铃铛随着她腿的晃动,传出清脆的叮铃声响。
声响停了。
一个女人站在树下,她眉眼如同她人一样,淡淡的,像是画画的颜色加多了水。
阿敏那对金玉儿道:“我走了。”
她是微微笑着。
金玉儿挥了挥手,“愿草原的神祝福你。”
阿敏那又看向妘千里,“徕迨?”
妘千里低头看她。
阿敏那说的是汉话,“公主以前也有一只狼,名字和你很像。”
“阿敏那。”金玉儿的声音冷下去,“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阿敏那怔了一下,“对不起,我不知道……”
金玉儿视线扫向她。
阿敏那道:“我走了,愿神灵永远照拂着我们的公主。”
阿敏那远去,妘千里见金玉儿心情不似一开始好,她这只曲子已吹了三遍,口干舌燥,也收回笛子,把书收了。
“我想去骑马。”金玉儿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2更18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