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转念妘千里给出回答。
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
她膝盖一动,慢慢起身,低眉顺眼走到公主身后。
她在赌, 赌金玉儿的年纪和性格让她不能有足够的城府演这出戏,赌柔然至高无上的大祭司不会因一面之缘,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仔细关注。
大祭司转身朝里走, 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指一掀珠帘, 珠玉串成的沉沉珠帘四处翻飞, 差点打到金玉儿的脑袋,金玉儿身子一顿,终究什么都没说, 她伸手挡着珠帘, 跟着祭司往前走。
妘千里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心中暗笑。
笑过后,又想起曾听过的柔然大祭司传闻:位置尊荣、世所罕见、神秘莫测, 能与天地鬼神沟通,是神祗在地面的化身。
天地鬼神沟通,妘千里自是不信,但能担任大祭司多年,必是心智老练之辈,不好欺瞒。她收了种种心思,凝神跟随。
几重帘幕之后, 室内环境一变,妘千里蓦然感到空气中飘来一股奇特的味道。
这道奇特而熟悉的味道让她心神一阵飘忽,脑中转了转才反应过来。
她首夜到公主府,嬷嬷为金玉儿端上来碧绿色的液体,便是这种味道。
但这次的气息, 比那夜强烈十倍百倍。妘千里站在金玉儿身后,余光望去,四周燃烧明亮的烛火,奴仆眼神望地,一动不动,仿佛石刻的假人。
一人走到妘千里身前,指引她往一角走,妘千里随着那人走到角落,看见白净的玉碗,和一枚尖锐的刀片。
那人揽起妘千里的胳膊,推开她的衣袖,拿起锋利的刀片。
刀锋上银光闪烁,往妘千里手臂脆弱的肌肤上划去。
“!!!!”妘千里心中闪过了千万遍的脏话。
但是这一刀来得正好,妘千里面上浮现痛苦和怔忪,瞬间决定,借着被刀割的痛苦,偏过头去,看向大殿。
这一看,她思绪几乎凝固。
大殿中有张床榻,床榻被一重轻软纱帐笼住,这纱帐单薄浅淡,妘千里的视线穿过床帐,看见里面躺的人。
这人长发如瀑,脸色苍白,阖着眼睛。
他这副样子,妘千里太熟悉不过,只一眼,妘千里就认出来。
一道冰冷的目光扫在妘千里脸上,妘千里收回视线,心脏砰砰砰跳得激动。
谢遇随果然在王庭,他果然病重,只是这伤因何而起?又能否治好?
他这个样子,不要说外有柔然层层围堵,就是柔然都撤了,带着他长途跋涉也不可取,自己不能心急,要从长计议。
妘千里想了想,伸手按住垫在她胳膊上的布帛。看见玉碗中盛着自己薄薄一层血液。
封建迷信害死人,用血是治不好病的!
妘千里的怒吼起不到任何作用,她的血被取走端给大祭司,妘千里收回目光,不敢再乱看。过了片刻,一层风扑到她面前,指引她到床边坐下。
妘千里拼劲全力想放松下来,她顺着指引,走到床前,空气中味道愈发的强烈。像是变了质的蜜糖,让人想到甜甜蜜蜜的蜂蜜,又让人想到腐坏的糜烂之物,两个极端融合得完美无缺。
床前同样站着大祭司,妘千里个子高,低下头时也能瞥见大祭司神情。
大祭司盯着床上的人良久,蔚蓝色的眼睛仿佛极寒地带的湖泊,他的眉毛是浅淡的金色,甚至连湛蓝眼上的睫毛也是淡金。他整个人不像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像是用笔绘出的人物。饶是妘千里前世见多了欧美男明星,也不得不感慨一生,这副长相,天生就是做神棍的料,骗人好用极了。
大祭司略略偏头,淡金色的长发拂过空气,看向妘千里。
他说的是大燕话,没有他讲柔然语时的抑扬顿挫,是平铺直叙、极其流利的大燕话语——
“我测了你的血液,和他同源。你待会儿取血时不要动,我只要你身体十分之一的血,你若是好好地完成,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妘千里心底轰然炸开。
他这是要输血?!
同源血液是什么意思?是自己想的意思吗?他怎么测的?抗ab血型怎么做出的?
妘千里一直以为对方是跳大神烧石灰水的,如今看来,难道他竟是个医学博士?!大祭司已经开始钻研abo血型的不同并得出测试方法,而自己还在执着于古老的血兑血思维,落后的人是自己?!
她脸上的表情呆滞,大祭司微微蹙眉,一个柔然少年走到妘千里跟前,重新叮嘱她一番,妘千里收拾起心情,点头:“是。”
见她听懂,大祭司颔首。
利刃划过,妘千里的血成股流淌,涓涓落在玉碗中。这只崭新如镜的碗,很快被新鲜温热的鲜血盛满。
随着血流出,妘千里的头开始晕,她撇开视线不看自己的手臂,落到几步外的谢遇随脸上。
纱帐被大祭司左右挑起,大祭司立在床边,准备做手术。他移开时,妘千里看见谢遇随缓缓睁开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妘千里先是一惊,怕谢遇随看到自己,会露出异样。
然而他只是看着自己,没有任何反应。
大祭司也看到谢遇随的异动,他道了个古怪的词语,一名少年安静地走到远处,端了一盏玉盘过来。妘千里看得真切,玉盘内盛的东西,颜色和金玉儿先前饮用的绿色相似,只是比金玉儿用的更浓,更艳。
那盏玉盘到了大祭司手中,他靠近谢遇随,强制灌下了这滴液体,谢遇随的眼睛缓缓阖上。
妘千里终于想起这个词的意思,她策马北地时,看见铺天盖地从未见过的绿色长草。王煦对她说,此草名字叫“眉山黛”,千斤草可酿成一滴药,用来止伤痛。
这么浓的药味,他是受了多重的伤?
妘千里心底一片冰凉。
而且他的旧伤又犯了……
金玉儿替她问出自己的疑问。
“祭司大人,大燕的皇孙怎么是个瞎子?”
“这你要问你的父王。”大祭司袖手道,“人送我这里来时,他已经是这幅模样。”
大祭司面朝金玉儿,瞥了妘千里一眼,道:“那人血已尽,你带走吧。”
妘千里脑袋昏沉,她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她拿着布帛掩住自己伤口,不再看谢遇随,小步小步地跟随金玉儿离开。
出了祭司的大殿,金玉儿吐出一口气,扭头对妘千里颐指气使,“看到了吗?你要不听我话,我就每天都把你往这里送一次,看你什么时候死!”
妘千里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应付金玉儿,她脚下一趔,差点平地摔倒。
金玉儿指着她的脑袋,骂道:“你装什么啊!再在这里给我装。”
“噗通”妘千里这次真的是平地摔,头重脚轻,一头摔在泥土地上。
她身边传来几声惊呼声。
妘千里的意识还存在,但她站不起来,这段日子,吃不好睡不好,被打了还被抽那么多血,终于撑不住地倒下。
过了一会儿,她模模糊糊感到天光很刺眼,她身下一晃一晃的。噢,她应该是被放到石板车上。
放到这里干什么?是觉得自己死了,要把自己拉到乱葬岗吗?
想到这里,她猛地惊醒。天光大盛,周围有青草的气息,她还在东王庭内。
车子把她拉回了金玉儿的住所,她索性合了眼,假装还在晕。一阵晃动,她被放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妘千里睁开一点眼睛,这间房她没见过,但她能看出,比自己之前的窝好了十倍不止,地方大,干净整洁。
左右无声也无人,金玉儿应该又找到了新鲜事情去玩吧。谢遇随的事情也可以暂时放放,他现在有柔然大祭司亲手治病,代表着全天下最顶尖医术。而自己,只有个公主一天三顿毒打。妘千里想着,阖上了眼睛。
一阵饭香味传来,妘千里被胃中的饿意叫醒,她饥肠辘辘,像是饿死鬼投胎,眼睛一睁,一眼钉到入门的东西上。
那是一个粗大的羊腿,撒上了孜然,兹兹地往外冒油,皮有的地方烤得焦了点,往外翻着一点皮,露出下面饱满结实的羊肉,肌理分明,油脂旺盛。
妘千里的唾液也旺盛起来。
她咽了口口水,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气息无孔不入,妘千里脑子发慌,她想,自己多少天没吃过肉了?
以她现在失血的大脑,想这么困难的问题,她想不出来。
她着魔般地起身,她的双手朝羊腿探去。
那只羊腿倏忽从她指尖溜走,飘远。
妘千里愣了一下,抬眼看向羊腿的主人。
妘千里慢慢把手收回去。
看来这只腿,和自己没有缘分。
她视线落到床上,金玉儿反倒不乐意了,“你干嘛不继续抢?”
妘千里沉默地抬起自己手臂,手臂上绑了一层又一层加固的布帛,嫣红的血液隐隐透出来,好歹是止住了血。
她唇色苍白,摇了摇头。
金玉儿轻嗤一声,她端着羊腿出门,隔着一层帘子,妘千里听到她清脆的柔然话,“拿着。把那个给我。”
她再进进来,妘千里瞳孔一缩,她看见金玉儿手上拿着一支竹笛。
金玉儿晃了晃竹笛,脸上带笑,“你洗澡时落下的,你会吹笛子啊?吹给我听听,我高兴了,赏你肉吃。”
我会吹个屁笛子!妘千里无语,她也不知道为何,北上时,偏偏把谢遇随没带走的笛子带上,但自己置身柔然王庭后,事情太多,倒是把这支笛子落到脑后。大概是被心细如发的小鱼捡到交给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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