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妘千里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干什么都行, 我会洗衣服、做饭、劈柴、喂猪、喂马。”她看着乌云，眼中的渴望足以凝成实质，她眼睛晶亮, 急切道，“对！我会喂马！外人来村里, 都是我照顾马！你身边没照顾马的人，我可以做。”
“你姓里？”妘千里记着大婶的儿子, 曾让她去村头第三家姓里的那里喂马。
“嗯, 我叫里娟”
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娟字，本身有柔美的意思，经常用在女孩名字上。
虽然妘千里不太赞许这个含义，但在这个时代, 代表她父母也曾给予过她美好的希冀。
妘千里道, “可我现在做的是送死的事。”
“我不怕死, 我要跟着你。”
妘千里：“你太小了，我不敢让你跟着我。”
“我不会耽误事情, 我干活很麻利！我还可以给你洗衣服！你的衣服需要洗了！”
呃，衣服这事儿, 妘千里向来是能穿就行, 在山门里都是堆到一起一周才洗，为此魏轻岳三番五次说她。出来赶路，更加不管衣服了。何况这一身黑，能看出什么脏不脏。
她脸上露出一点尴尬神色，里娟面露仓皇，她一手高高举起，拽住她垂下的衣角, 扯了扯，恳求道：“你留下我！村里所有人都说我长得俊，我以后、以后长大了，你还可以……”她说不下去了。
妘千里莫名其妙，她还可以什么？
她垂头看见里娟难堪愤怒的神情，虽未言明，但她却瞬间明白了。
一点难言的酸涩苦楚涌上来，她知道这种感觉。
妘千里从腰间抽出那支弩/箭，递给她。
她温声道：“拿着这支箭，到柳城。在城东的节度使府邸门前，等一个长得最好看但神情最凶的姑娘，你一看就知道是她。她叫奚昭。把这支弩/箭給她，说你要拜入她门下。”
里娟接过弩/箭，箭上的血被妘千里随便擦了擦，还残留着几点褐色血迹。原本坚固的玄天携带雷霆之力射/出，出现一截折痕，用力一掰，就会断掉。经过妘千里捶打一番，坑坑洼洼，彻底成一支废铁。
妘千里策马离开时，阳光透过荫绿树叶间隙，洒下斑驳金色影，妘千里瞧着乌云的马蹄踏在碎金光圈上，神色不定。
她的回忆又被勾起了，她道：“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事情。”
甚至可以说，比里娟更惨烈。
她穿过来的这具身体，父母在瘟疫中丧生，宗族想吃绝户，把她卖到勾栏里。当年的小女孩看到官兵经过，想呼叫求救，被人牙子捂死。
妘千里从乱葬岗里醒来，脑中朦朦胧胧有个声音，让她爬上山。
她就此拜倒在任一鸣门下，一度忘却了这些事情，呕心沥血学习武艺，可学了数年首次下山，她双腿顺着脑海中的记忆走到故地，亲手杀了三条人命。
杀人时非但没什么恐惧恶心，反而有隐隐的快意，大仇得报的欣慰。她猜测，可能是她身体里曾经的主人留下的强烈意识，她毕竟要完成她刻骨铭心的夙愿。
此事一过，她的大脑好像有某种机制，让她忘却这番记忆。她也真真切切地忘了这么多年，在玄天门内好好生活，假装自己和那些无忧无虑、天真可爱的同学一样，但实际上，她们不一样。
如今，妘千里想开了，不一样又如何？经过掌门和自己的一番神操作，玄天门内大概是找不到纤尘不染的人了。
她手上染血又如何？她有要捍卫和要保护的人，她要为他们而战。不惜手然鲜血。
何况，有能力有资格手上染血，是多少人渴望汲汲，却无能为力的事情。
妘千里回头看了眼村民离开的方向，希望里娟能凭借这支弩，重获新生。她拼命攥紧一点光往上爬的样子，有点像当年的她。
王煦听她起了个头，便没下文了。他静心等待间，听到妘千里淡声说：“你昨天教的，我有个搭配不太明白……”
妘千里趴在草丛中，问王煦：“你管这个灰绿色的草叫什么？”
“眉山黛，柔然语是山丹。”
这种草，大燕没有。妘千里越过莽川，越到北，越常见这种灰绿色的长草。草长得郁郁葱葱。王煦对她说过，这草能入药，是柔然珍稀的药草之一。只是普通的眉山黛需要精挑细选，再经过浓缩调制，一车原草可能才凝成一滴，一滴千金，非达官贵人不得享用。
他们蹲在柔然王城外，看见不停有骑兵军队，拖了一车又一车的眉山黛进城，神色匆忙。
这么多眉山黛，妘千里怀疑。不止是医治小王子，或许也有谢遇随的一份。
她曾猜测过，玄天门内有医术高超者，随谢遇随一路至柔然，保他性命。之前谢遇随身在柳城，大病未愈，经过急急忙忙的长途跋涉，弄不好伤势又严重了。这位神医定非是柔然人，大概率已归温辙身边。而柔然巫师治病，该用柔然法子。
妘千里心底长叹一口气，可千万别用烧纸喝符水等土方子，不然好端端的人都会被治死。
“柔然可汗好像不在。”
“军队是不如想象中那么多。”两人在城外蹲了一天，也看不见大军，“最大的可能是，都出去劫掠了。”
“那岂不是内务空虚？”妘千里大喜。
“内务再空虚，也有几千骑兵。”王煦嘟囔，“王庭汉人进不去，你孤身入王庭，这不是要去送死吗？”
妘千里挑眉：“我送死的经历多了，不差这一回。”
行吧行吧，你是雇主。可是……王煦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妘千里知道他要说什么，她道：“不好意思啊，我活着你才能升迁，我要是没活着回去，你升迁的美梦不用做了，收拾收拾准备告老还乡吧。”
她语重心长道：“至少乡下景色不错，不用拼命。”
“我钱都没有，哪儿来的钱还乡！”王煦抱怨，知道她说得是真理，哪儿有把上司派的人搞死了，回去还加官进职。他只能在心底为她祈福，祝她安全回来。
“行吧，我在广水等你。一个月为期。”王煦道，“这儿人多眼杂，不能多待。”
他拍了拍她肩膀，“一定要平安回来。”
妘千里眼见王煦走了，自己也轻装上阵。
她头发披散，垂着头，脸上脏兮兮，赤脚走在路上，手上被绑着一根麻绳，绳子往前是一个人，再往前还是一个人。
一串汉人，被提进了东王庭。
妘千里观察过，柔然王城中汉人极少，而王庭中的汉人更少。想入王庭只有两种方式：要么登堂入室被柔然大官所喜，收入门下做门客。要么做奴隶来干重活。
前者她没有路子进，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后者。
她置身在奴隶群中，进了东王庭。
她前后的人都屏息抽泣，妘千里装的是个哑巴，自然不能抽泣，她用余光观察王庭布局。王庭位于王城中央。而王城虽说是王城，不过是用石头垒砌的简易城。可王庭却森严许多，没有城墙，但一支支巡逻的部队井然有序。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妘千里正在摸索时，一道娇俏的声音传来：“我看看这批奴隶。”
一道呵斥声传来，妘千里背上被挨了一鞭子，所有人都跪下去，妘千里忍痛抬头，看见他们跪下去，她也跟着跪。
一双红色的靴子踏到她面前，声音的主人用蹩脚的汉话问道：“你叫什么？”
妘千里没有回答，她头低得更深了。
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仰头，妘千里卸下力气，任由她抬起自己的头。
她对上了一张明明如月的脸。这张脸的主人笑起来，语气欢快，“你叫小狼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