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方子俊从啪啪急速落下的雨声中, 听出一丝环佩轻鸣的声音。
似乎有金玉相撞声,自大雨中缓缓靠近。
明明是浓稠的夜色,他的视线所及, 仿佛看见溶溶落日金光。
碎金浮光笼罩下,是一张卸去浮华的脸。
丝毫没有明媚鲜妍、楚楚可怜的神态。
原来她……长这个样子啊……
方子俊笑起来, 他想象中的她,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本来就是这样子。
皑如山上雪, 皎若云间月。
他见她俯下身, 几缕青丝垂下,蹭到他脸上, 他脸上一阵发痒。
方子俊闭上眼睛, 他曾听人说过死前会有幻觉, 只是没想到, 这幻觉竟然能这么鲜活、真切。
看来,死也没有多可怕。
屋外雨声潇潇, 倾盆大雨兜头而下。
郸城知县左宣经过一天的大起大落, 晚上躺进温暖的被窝,刚用体温把冰凉的被子烘暖, 被妘千里硬生生从被窝里抓出来。
“男女授受不亲!侯姑娘快放手!小生虽寄人篱下, 但也有尊严!”
“你穿着衣服啊!”妘千里看了他一眼,白色里衣系得严严实实,再保守不过。
她不由分说,左手兜头一个袋子套到左宣头上,随便系一下,扛起他就跑。
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屋内端出,奚昭守在屋内, 焦躁不安,看见妘千里带着左宣来了,威胁道:“一定要治好他,无妄营情报就靠他了!要是方子俊没治好,你也别想活着出去!”
她说完,发现左宣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看,奚昭心下一慌,这貌似……不是害怕吧?
她转念间,抬头问妘千里,“他是不是喝酒了?能行吗?要不要换个大夫?”
妘千里:“无妨,你接着去干活,这里有我。”
“好,交给你了。”奚昭心里惦记着分给她的镖师,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消息了通知我。”
“嗯。”
奚昭风风火火地提剑去训人。
妘千里看向左宣,他脸上无措表情已消失,挽起袖子开始洗手,擦拭干净手后,他拿东西罩住口鼻,方道:“你还真把他救回来了。”
“为什么不救?他很有用。”
左宣没说话。
妘千里:“你知道洛县知县张远道要对他下手,但你选择不救。”
“我拿什么救。”左宣自嘲道,“侯姑娘,不是谁都像你们一样,无视生死,脑袋提到腰上。我怕死得很,不想搀和这些东西。”
“哦?我记得你写过一首诗,其中有一句‘白马金鞍从武皇,旌旗十万宿长杨’。”
妘千里揶揄道:“豪情万丈啊,左大人。”
“侯姑娘,”左宣拿剪刀,一点点剪开方子俊的衣服,把布料和□□轻轻剥离,“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差不多和你一般大,满脑子里也是和你一般的希冀。后来……”
左宣顿了顿,转而道:“他这伤势有些严重,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逃出来?”
妘千里看出他不想谈,也随他意,“所以人家能做将军,而你只能被我拎来拎去。”
妘千里边说,边往前探了下身子,本想看看方子俊伤势怎么样,结果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方子俊身体上,移不开了。
这身肌肉……啧啧啧,妘千里满眼是坚实饱满的□□。要是方子俊在现代,绝对是健身房里男男景仰的大肌霸,路过的大爷大叔人人都想伸手摸一把他的胸肌。
妘千里心中泛出一股酸意,为什么?为什么她勤奋苦练,却远远达不到方子俊的水平。等他醒来,自己一定要好好逼问,他是怎么训练的!
“有笔吗?我写个方子。”左宣转头问道。
妘千里轻咳一声,给他指了个地方。
趁左宣离开,妘千里坐到方子俊床前,做出了和大叔大爷一样的事情。
摸别人的果然比摸自己的好,紧致、有弹性,她羡慕中,又生出一股嫉妒之情。
方子俊模模糊糊间,发觉脸上的痒意转移,移到身子上。
一股危险的感觉逼近,他眼皮逾千钧,整个人像是被厚厚的土压倒在地底,他喘不上来气,心底有一个声音,睁开眼睛看看,看看面前是什么,看看眼前有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子俊终于睁开了眼。
点点烛火光影中,一张女子的脸出现在光影中央,垂下的发梢都勾勒出暖融的碎金光芒
方子俊怔了一下,他死前想起的人,竟然出现在他面前?
她面无表情,垂首望向自己,一双眼睛像是寒潭,也像是他死前的那场大雨。
方子俊却觉得很温暖,隐隐有些高兴。
他贪恋地盯了她一会儿,后知后觉啊了一声,惊慌道:“你……你怎么也下来了。”
女子的声音里微微诧异:“下来?”
方子俊黯然,他想,她终究还是没逃过一死。
不过有她在,死也没有那么可怕。
死后相遇,总比生前刀剑相对的好。他并不想对她动刀,也不想亲手把他关押送往绝路。
方子俊本以为人死后,会在乌漆麻黑的阴曹地府里,遭受牛头马面的折磨,过脏兮兮潮湿湿的生活。
没想到地府干净、整洁,还有温暖的烛火,和他……死前想到的人。
就是有点凉,尤其是身上,胸上,凉飕飕的,很疼,还有点痒,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到阴曹地府还要受刑吗?可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方子俊想抬头看看,发觉脖子疼痛难当,一道声音传来:“别乱动!”
这声音有些耳熟。
方子俊惊愕地看见,他的同僚,那位醉醺醺被带走的郸城知县左宣,拎着一张纸,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他面前,头一转,纵然方子俊只能看到左宣半张脸,也能清楚地看出左宣脸上的尊敬之色。
左宣把纸恭恭敬敬地递给他面前的女子,谄媚道,“侯姑娘,写好了,照着这方子,每日煎三次,隔四个时辰喂一次……”
等等……他没死!?
意识到这点,方子俊炸了。
方子俊瞪大眼睛瞧着郸城知县给那女子献媚,狗腿的样子让他恨不得起来暴打他一顿。
那女子闻言,淡淡的嗯了声,叫道:“来人。”
方子俊:“你!!左大人!咳咳!你怎么和叛党同流合污……”
左宣瞅了他一眼,微笑道:“哎,将军此言差矣,此时此刻,你不也在与叛党同流合污吗?”
他?!他什么时候和叛党同流合污了?方子俊脑子里乱乱的,他在动脑上一向不怎么样,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勉强自己脑子运作起来。
自己被张远道陷害,临死之际,被叛党救了,叛党好好地把他带回去,给他煎药、治伤……
方子俊心里咯噔一下,左知县说得没错!
别人看自己,不就是他现在看左知县的样子吗?
都和叛党一伙!
不然叛党为什么要救自己,给自己治病?
怎么办?自己怎么办?
他目露凶光,直视玄衣女子,“你死了这条心!本将军绝对不会背叛朝廷,背叛大燕!”
女子突然抿了抿唇,眼睛里面露出笑意。
她在笑,她在欢喜地笑。
意识到这一点,方子俊的心砰砰直跳,口干舌燥,勉强撑住的凶光就在这一笑间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
他心头愤恨难当。方子俊啊方子俊!大燕培养你数十年,你怎么能被美色所误!一个女子罢了!怎么能影响自己对大燕的忠心呢!
对,自己要凶,要狠,要表现出即使是死,也不会与他们为伍的铮铮傲骨!方子俊坚定信念,没错!古有苏武牧羊,边境苦寒之地数十年不改本心,今他方子俊不幸被叛党所擒,也不能改他心智,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一死了之!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方子俊粗声粗气道:“我看你小小年纪,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要是改邪归正,我会向大人求情留你一命。若是执意与朝廷作对,不要说大人不容你,普天之下无你立足之地!”
“哦?”女子轻柔地喟叹一声。
方子俊见到面前女子眼睛弯了弯,盈盈灯光照在她双眼中,似是水波流淌,他心神也止不住摇曳起来。
他听见她柔声道:“将军如今在我手中,说话这么硬气,不怕死吗?”
说着,她的手抚摸他的胸口,指尖用力,方子俊觉察到肉被削开的层层痛楚。
他咬牙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呵。”女子笑了笑,铮然一声,一把长刀出鞘,莹莹烛火落在刀上,似是神佛斩断贪嗔痴慢疑的利刃。
女子手持长刀,神色带着微微的笑意,望向方子俊。
那把刀慢慢地移到方子俊身上,方子俊心中一凉,说不害怕不可能,这与战场上的刀剑不同,战场上分秒必争,即使挨刀也是一瞬。如今女子慢慢靠近,似乎是有意拉长时间折磨他,等待刀临的时间,比直接砍他一刀还要痛苦。
但方子俊咬着牙,神色不避不让,他睁大眼睛瞪着她,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无论她怎么折磨自己,自己都不能屈服!
刀尖到了他的脸上,冰冷的铁触碰他的肌肤,方子俊硬着头皮等待刀落下。
意料之内的痛楚却没有传来,长刀慢慢地向下滑。
方子俊余光瞧见这刀划过他脖子,划过他胸,划过他的腹部,停留在他腿间。
他头皮一下子发麻,汗毛根根直立,大脑嗡然一声。
好狠!
她还是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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