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琥珀光
山洞内的空气潮湿而略带腥味，蛛网从洞顶一直延伸下来，在角落里绵延成厚实的帷幔，遮住两侧野蛮生长着的青苔。远处水滴声淅淅沥沥，伴着舒以和於子羨轻轻的脚步声，有一种说不出的凉意。
於子羨走在舒以的前面，他那柄精致得过分的剑收进玉质的剑鞘。透白的剑鞘在这幽暗的环境里泛起了柔和的光辉，照亮了前面一小片路。
两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走了片刻，直到尽头。
尽头的景色和之前也没什么差别，一样是蛛网遍及，青苔丛生。
舒以侧过头，轻轻地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但是和无数曾经来探险的前人一样，没有什么多余的收获。
於子羨似乎微微笑了笑，轻轻地问舒以：“可是找到天魔传承了？”
这个以后会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现在还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少年人，带着一点少年人特有的促狭以及意气风发。
舒以漫不经心地回答：“没有。”
她在想原来听说的那些传闻。
据说，於子羨路过幽冥山洞，听闻天魔之音，忽而大彻大悟，明了儒释道不过伪君子的骗局，世间万物本就只为利益来往，从而以儒入魔，继承了失传已久的天魔秘法。
幽冥山洞就是舒以和於子羨现在站着的地方，外面那跃龙门的玉阶有个更俗气的名字，通天玉阶。
一为天，一为地。
於子羨是现在得到的传承吗？或者是他已经得到了传承，却不自知？
有些传承本就是需要一个契机才能获得真意。
舒以用余光打量着於子羨，大部分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山洞两侧的墙壁上。
依旧到处都是青苔与蛛网。
舒以皱着眉头想了想，捏了个释家的“净”字诀，将两侧清理得干干净净。
释家的法诀，最厉害的一点就是，只要曾经学会过，而且不曾忘记，哪怕已经不再是修仙之身，依然能毫无阻碍地用出来，不管轮回了多少世。
这是印刻在灵魂上的记忆。
可惜的是，这些法诀都有极为苛刻的学习要求，攻击力也大多不显。否则舒以就各个轮回都去释家拜师了。
於子羨把这个当成舒以确实修佛的证明，面上的神色更加柔和了一些。
於子羨：“我听闻大愿地藏王菩萨曾撰《地藏菩萨本愿经》，内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舒姑娘是想效仿菩萨，以己身成魔，渡尽世人？”
舒以无言地看了一眼於子羨：“我不信佛。”
於子羨：“那你信魔？”
舒以：“我只相信……力量。唯有自己的力量，才是活下去的唯一依凭。”
於子羨看上去并不同意这个观点，不过在他看向舒以之后，却又突然没有了论道的心思。
於子羨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果然是……前世欠你良多。不知为何，看见你生气，我便只想着如何才能让你不生气。看见你想要传承，我便只想将传承让给你。哪怕你的道与我的道相去甚远，我想的，居然也是，你一定经历过很多痛苦，才会有这样的执念。”
舒以认真想了想，回答：“可能是单纯地因为我现在长得比较好看吧。”
她长得没那么好看的那几个轮回，从来都没有受到过任何优待；当她慢慢地变漂亮，世界也逐渐对她更加的温柔。
於子羨苦笑：“我今日才知，自己居然是这般肤浅的人。”
山洞潮湿而冰凉的空气顺着舒以的皮肤钻入骨髓里，她如今尚未入道，□□凡胎抵御不住这样的寒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只能到此为止了，舒以想。
於子羨也是这么想的。
於子羨：“到此为止吧，若是我得到了天魔传承，一定会送予舒姑娘的。儒道本是我所愿，这一世想必是不会改修魔道了。”
舒以悠悠地叹了口气：“不必。你记得告诉我，是怎样得到天魔传承的即可。”
於子羨想了想，居然有些明白面前这个姑娘的心思。
於子羨：“你想要来世找到这处传承，重新修魔？”
舒以淡淡地“嗯”了一声，内心却多少还是有些不甘。
一个人知道自己能活500岁，和只能活22岁，选择的功法肯定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必定会选择前期磋磨，后期强大的功法；一个则会选择前期突飞猛进，哪怕损伤根基也在所不惜的经典。
天魔传承就是这样，压榨潜力，获取前期的突飞猛进，然后走上杀人夺宝，夺取机缘的路子，运气好些的就能混成魔头，运气差些就死的很快。
所以这一脉的传承就这样渐渐没落下来。
於子羨：“释家传的道果真令人畏惧……但若只修来世，不求今生，是否也是一种舍本逐末？”
他也不需要别人回答，把这件事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舒以最后一次打量这个山洞，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平平无奇的山洞，名字倒是很威风，到处长满青苔。地面上偶尔会有前人探索遗留下来的垃圾。不过仙家留下的垃圾一般都是些金玉，摆在地上长了青苔后也没有那么丑陋。
舒以向於子羨提出了一个要求。
她希望於子羨能把他觉得山洞里很特殊的东西捡起来，送给她。
机缘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也许就是捡到的一块石头，一朵花。
於子羨还是没有拒绝舒以。
但是也没有真的去捡那些长满了青苔，散落一地的金玉。
他解下了腰间的云雷纹青玉佩，递给舒以，眉眼间有些欲说还休之意。
舒以接过玉佩，想的却是和於子羨截然相反的一件事。
传说里於子羨路过幽冥山洞，听到天魔之言，那天魔是不是本就附在他身上，只是在那个时候恰好出言诱惑於子羨？
毕竟这里已经被无数前人探索过，而天魔，其实在很久远的年代，不能说是稀有。
这么想着的舒以，将玉佩妥帖地藏好了。
在这么多次的轮回里，她早就成了一个迷信巧合的人。
但在於子羨眼里，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於子羨：“那你这一世，有没有想过……儒道？我恰巧认识几位女夫子，学问为人都令人钦佩。”
舒以：“不，我想拜入云镜瑶台。”
於子羨：“云镜瑶台御气之术倒是令人高山仰止。”
舒以又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想学的当然不是脚踏实地的御气之术，而是被收束在云镜瑶台藏书阁的禁书。
当然，如果真的能从於子羨的玉佩里找到天魔的传承，那就是另当别论。
於子羨手腕上的木质鸟突然啄了一下他的手指。
这是儒道师门内的联络工具，不同的师承会略有一些不相同，但总体造型都是这样。
果然，於子羨向舒以提出了辞行。
於子羨：“师门有令……我送你去通天玉阶吧。”
舒以：“有劳。”
於子羨：“我还以为你会说，要去别处天魔传承。”
舒以：“那都不是现在的我能去的。”
於子羨克制地搭上了舒以的肩膀，虚虚一握，连衣服都没有碰到太多，而后捏了个缩地成寸，直接到了玉阶下。
他的表情有些依依不舍，但是很快就被藏了起来。和舒以别过之后，又御风而走。
於子羨的师弟正等着他，一看见那红色的剑身，就知道自己等的人来了，连忙再三和於子羨道歉：“师兄，我把掺了白日醉的酒不小心给你倒了一杯。实在是抱歉。”
於子羨却没有和师弟料想中一样，宽容的原谅，反而望着远处，衣袂临风，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师弟：“师兄？”
於子羨：“任是无情也动人……师弟，你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舒以却已经开始了她第九次的……登玉梯。
玉阶说来也是最为玄妙的体验，有人说，在玉阶上体会过三生三世，而后大彻大悟，得以获得仙根；也有人说，只是普普通通地攀上楼梯，自然而然地获得修仙的资质。
舒以登玉阶是后一种，但是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修仙资质。
因为她每次都和别人描述不一样的场景。而她的资质似乎也会跟着这些不同的场景发生变化。
她能确定，只有她有这样的待遇。
玉阶下的人比之前少了不少，能成功登顶的，已经快爬了一半。那些不能成功的，也已多数坠下。
有个人似乎专程在这里等舒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