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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冰释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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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忘归冰原,迦明山悬壁。

    岸芷怀有心事,一夜难寐,天色微明时方才合眼入眠,待她醒来,天色已是大亮,洞里早没有阳春和江秋白的身影,她惊道“误事了”,连忙拿起双环刃,快步奔出崖洞——

    洞外平台上,他二人对坐于雪地之中,冷静地讨论着什么,冰原的雪色映在二人身上,阳春的清寒,江秋白的明澈,入眼,皆是胜过雪色的绝色。

    那一刻,岸芷怔了,若非阳春与夜司教互相倾慕,她与秋白师兄才是一对璧人吧。

    “岸芷醒啦?”

    阳春抬眸一笑,黯了天地雪光。

    这一笑落入江秋白眼中,他的目光停留许久,方才移向大梦初醒的岸芷:

    “岸芷师妹,这是冰原的大概地形,你也过来看看?”

    江秋白看向她,眼中含笑,那是一种坦荡而从容的笑意,并非因谁而起,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对世间万物的接纳,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无论是谁,皆被抚平、净化一般。

    岸芷感觉方才小小的沮丧一扫而空,整个人轻快起来:

    “我起晚啦!你们是不是有了什么计划?”

    江秋白点点头,指向雪地上的地形图,那是他以鼠星门下所学而画成:

    “你们看这里,这是冰原最深处,唤作迷毂,因有冰火灵泉,迷毂气候与别处截然不同,别处是冰天雪地,这里却是常年春色,因此,冰原的绝大多数灵兽都集中在这里。”

    “所以,要从迦明山赶往迷毂吗?”岸芷指指图上迦明山到迷毂的一段路。

    “自然要去,不过,不是现在……迷毂凶险,必须准备充分才行。”

    “如何凶险?该准备什么?”岸芷追问道。

    “迷毂,如其名,是一个巨大的迷谷,唯有佩戴迷毂花,才能不迷路。”江秋白回答。

    “何为迷毂花?”岸芷从未听过这怪异的花名。

    “迷毂深处有一种树,形似构树,黑理白花,其花流光四照,佩之不迷不惑。我们可以去迷毂外围看看,也许能拾到一朵两朵迷毂花……”

    “迷毂树既是长在迷毂深处,外围怎会有花呢……”岸芷疑惑。

    “只能碰碰运气了……万一,前面有人进过迷毂,碰巧带出了迷毂子,外围那些不太冷的地方,兴许能长出一棵两棵迷毂树的……”

    阳春一直沉默静听,突然想到了什么,严肃地看向江秋白:

    “师兄可还记得,兔星门下的银龙?”

    经阳春提及,江秋白眼中一亮:“你是说第一年小选,辛草手中的银龙?!”

    “正是,灵蛇银龙,一贯长在冰火灵泉附近,她们当中,必是有人进过迷毂,甚至进过冰火灵泉,并且活着出来了。”阳春肯定道。

    “我竟不曾想到……阳师妹的意思,要与辛草同路?”

    “他山之玉,可以攻石,”阳春目光清寒,“兔星门下能活到现在,不是那么简单的。”

    “可冰原茫茫,阳师妹何处去寻辛草的足迹?”

    阳春低头,自袖中取出一枚信号弹,目光看向二人,却像看向遥远的过往:

    “四年了,不知她还认不认得。”

    迦明山崖顶。

    一朵绿色烟火迎空绽开,划破了冰原的平静。

    崖顶之上,三个人在雪地伫立,他们在等一个盟约,一个不知能否兑现的盟约。

    四年前,也是在这片冰原,辛草借赠鱼之机,主动与阳春立下互援的盟约,一方有难,以绿色烟火为号,另一方前来支援。

    彼时的阳春还不是现今这般强大,辛草提出互援也并非出于真心,不过是想引阳春前去,借阳春之手杀缪音,一报雪貂之仇,以至于后来,阳春真的应约而去,不见辛草踪影,反而落入龙虎门下的围攻,继而引发了轰动一时的迦明山雪崩。

    也是那时,阳春被逼着第一次杀了人,从那以后,她性情大变,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清寒,如同她手中的碧痕剑,清绝,冰冷,不主动近人,也无人敢近。

    之后的无数个长夜,望着自己满身伤痕,阳春不是没动过杀心,聪慧如她,早已知晓,这一切都源于辛草处心积虑、将她阳春当了枪使,可阳春本性终究良善,念及小兰儿救岸芷之恩,又念及辛草曾经赠予的风铃花与食物,终是弃了杀念,选择远离,而非寻仇。

    辛草却没有因为阳春的不追究停止内心的煎熬,相反,每次见过夜倾城之后,她的内心都会更加煎熬,夜倾城不时落在她身上的复杂眼神,让她肯定,夜倾城早已查清一切因果,他不对她动手,不过是阳春不计较,他也便装作不知道。

    如此,过去的四年,兔星门下与十三组几无相交。

    而今天的烟花,率先打破了僵局,只看——

    当年立下盟约的人,还愿不愿意履约了。

    不知等了多久,东方朝霞尽散,太阳高高挂起。

    一行五人,从山下匆匆赶来了。

    一位个头不甚高、长相却十分清俊的男子首先走到阳春面前,拱手作了一揖:

    “猴星门下段想,与兔星门下辛草,前来给阳姑娘赔罪!”

    阳春清眸扫过,这个段想,就是昨夜率先叫停内斗的人,而他身后,那个头戴翠羽、却一直不敢抬头与她对视的灵俏女子,正是辛草了。

    “兔星门下的信号弹,召的是兔星门下,缘何,猴星门下也一起来了?”

    阳春若无其事地走到辛草跟前,语气淡淡的,却慑得辛草一颤。

    辛草稳了稳,方能站定回话:“阳姑娘,段师兄是值得信赖之人,方才见姑娘的信号,我恐力薄难支,特请了段师兄同来支援。对阳姑娘,辛草不敢心存歹意。”

    旁边一少女见此,也连忙站出来帮话:

    “是呀阳姐姐,我师姐看见信号弹,急得不得了,特意请着段师兄一起来找你,这些年我师姐一直想去十三组给你赔罪,怕你,更怕夜司教,才一直不敢去!”

    阳春转头看向说话的少女,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神色焦灼,生怕阳春误会似的。

    “小兰儿!”一旁的岸芷认出她,难抑激动之情,连忙跑过来,“你都长这么高啦?”

    “是我,阳姐姐,岸芷姐姐。”

    小兰儿对二人一笑,显出一对又深又甜的酒窝来,与儿时一模一样。

    阳春见小兰儿,想起当年之恩,又忆起鳄峦岛的故人,心头泛起柔软,目光不甚清寒了:

    “今日引你们前来,是想同你们兔星门下一起进入迷毂,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辛草一怔,她显然没有想到,今时今日,本届最强的阳春,杀她易如反掌,竟不计前嫌,主动打破僵局,四年的忐忑煎熬,在这一刻,像是得到了某种救赎。

    段想见辛草惊不能言,知她内心波澜,立刻上前接应道:

    “能与阳姑娘同路,我们是一百个荣幸和愿意!不过有些话,辛草师妹说不出口,段某斗胆,还是想说予姑娘,也省得将来……同路不同心……姑娘可愿一听?”

    阳春转眸看向段想,对这个曾经出言阻止内斗的勇士,她是有些赏识的:

    “段师兄请讲。”

    “四年前,因辛草谋算,害阳姑娘陷入险境,全凭阳姑娘不追究,辛草方能活到今日。若姑娘愿意重新接纳辛草,我与辛草,必定死心塌地追随姑娘。”

    阳春挑眉:“猴星门下段师兄,有将相之谋、先贤之仁,我们自然看重,至于辛草师姐……设计过我,又叫我如何信得?”

    “不知姑娘可还记得,四年前迦明山一役,那枚正好的毒气弹?”

    阳春一惊,他是如何得知?

    当年她被龙虎众人围攻,明远以长鞭将她拖倒在地,众人兵刃就要插进她的身体,幸亏暗处有人相助,扔出一枚毒气弹,才为她争取了时间。

    “难道当年救我的人……是你?”阳春讶然。

    段想笑了笑,一把拉过辛草:“准确地说,是她。”

    跟着,段想又将当年的诸多细节一一讲述,包括缪音如何毒杀雪貂剥皮示众,辛草如何引狼报仇,事态如何失控,后来阳春身陷危境,辛草又如何自责、试图挽回,更将毒气弹的功劳全数归于辛草,众人一听才知,原来当年迦明山一役,辛草并非有意陷害阳春。

    阳春也一怔,没想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过这么多惨烈而失控的事,相比其他人的冷漠、自私、狠毒,辛草的所作所为似乎不那么可恨了,相反,一个为了爱宠不惜代价的人,一个四年了还敢冒险赴约的人,她的心,应该不像其他人那么冷吧?

    见阳春有些动容,小兰儿也趁势助攻:

    “师姐对阳姐姐一直心怀歉意,一直在想办法弥补,阳姐姐和岸芷姐姐身上有一对莫失莫忘虫,就是我师姐好不容易得来,送给两位姐姐的……”

    “啊,原来是你?!”

    岸芷惊呼,想起了什么,转头向阳春解释:

    “阳春,那年你十八生辰,我去求猴星门下的烧火侍卫,求他把我的长命锁熔了,铸一对姊妹镯,他收了我的锁,居然还要我先砍三个月的柴,我边砍边算日子,本来都想放弃了,可是没过几天,他就跑来说铸好了,还帮我放了一对莫失莫忘虫……”

    阳春看看岸芷,又看看手上的银镯,有些不知所措。

    “阳姑娘要是不信,请看看这件东西——”

    段想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纯银长命锁,置于阳春与岸芷眼前。

    “我的长命锁?”岸芷拿过来仔细一看,确定是自己的无误,十分惊诧,“不是让那烧火侍卫熔了铸成手镯了吗,怎会在你手上?”

    段想笑了笑:“那侍卫好赌成性,拿了你的长命锁就上了赌桌,碰巧被我撞见,我设计赢了他,又套了他的话,便知是十三组的程姑娘,要给阳姑娘准备生辰礼了。”

    “难道这姊妹镯,其实是……”岸芷有些回过味了,“你铸的?”

    段想微微一笑:“正是,香草,朗日,算是段某给两位姑娘的一点心意。”

    这下,阳春与岸芷面面相觑了。

    这对姊妹镯中,绞丝镯的末端,确实刻有一株香草,丝月镯的内壁,确实点有一轮朗日,暗嵌岸芷、阳春二人的名字,如此细节,若不是制镯之人,如何能一清二楚?

    岸芷这才全然回过神来,又喜又气:“我还说呢,这么雅致的点子,怎是那烧火侍卫能想出的!他还诓我砍了三个月的柴!”

    “岸芷姑娘不必动怒,长命锁物归原主,该高兴才是。”段想笑道。

    “说的是……阳春,原来这手镯是段师兄亲自铸的,我看段师兄,靠谱!”

    段想却摆了摆手:“手镯本身只是微薄心意,莫失莫忘才是姊妹镯的灵魂……阳姑娘,四年前害你受困,辛草师妹的歉意和心意,全在这对莫失莫忘虫了……”

    阳春望着努力转圜的段想,以及他身旁涨红脸说不出话的辛草,一下释然了。

    忘归之上,人人自危,有情至此,实属幸事。

    “也罢,挨一次打,得一谋士,搭一医者,不亏。”

    言罢,阳春拍拍辛草的肩,朝着迷毂方向去了。

    岸芷和江秋白也紧随其后,留下辛草仍伫立原地,半晌,她终于如释重负,重新起步,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头上的翠羽也灵动雀跃起来。

    “我就说吧,阳姑娘襟怀坦荡,你若真心诚意,她怎会为难你?”段想并肩道。

    “段师兄洞明,与其跟随奕星元寅,倒不如一心追随阳姑娘。”辛草点头应。

    一行八人下崖后,天空开始飘雪。

    新雪一片一片,落在这座山崖。

    圣洁的新雪,覆盖了曾经满目疮痍的战场,也洗刷了生者心中的怨忿,宽恕换取的忠诚,像是一条无形的纽带,链接了宽恕者与忏悔者。

    自此,一个强大的跨组联盟诞生,浩浩汤汤地朝迷毂进发了……

    此时风雨如晦,阳春埋头赶路,此时的她不会知道,今日这个决定,将为她换来一生最重要的两个朋友,在忘归岛、在风波诡谲的乱世,成为她最坚实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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