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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寒冰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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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鳄峦岛,岸边。

    岳筱琴正准备踏上一艘青旗舰船,“砰”一声巨响从大营那边传来。

    她回头,只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鳄峦大营顷刻轰塌。

    “天哪!”

    “这是怎么回事啊?”

    “是火山喷发吗?还是谁放了火?”

    灵剑山庄一行人都惊呆了,人人都在心里感叹躲过了一劫。

    只有岳筱琴,也惊了片刻,但心里却是清明得很,这……就是宋珩所说的鳄鱼在瓮罢。这样想着,一阵畅快,轻快道:

    “有人做了局。我阙城之仇,指日可待!”

    夕阳西下,霞光满天。

    海上泛起柔和的霞光,岛上蔓延着热烈的火光。

    那些身着青色铠甲的兵士,穿梭在火光中,做着最后的死亡清理。

    他们的脸色跟铠甲一样冰冷,清理起幸存的活口,眼睛都不眨一下。

    终于,两个持弓箭的人走到阳春和爱苇身旁。

    其中一人,面无表情,眼中无一丝波澜,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淡淡地看着地上的人。

    另一人,虽身着鳄鱼帮服饰,但显然是寒冰旗的人,不是杏夫又是谁?

    张杏夫见陆行云驻足,面色复杂,弯腰探了探二人鼻息:

    “将军,于爱苇已断气,阳姑娘尚有气息,该如何处置?”

    陆行云:“杀。”

    张杏夫一惊:“这……阳姑娘找到了玉莲洞,是有功之臣……不好吧……”

    陆行云:“最后关头,她终是叛了主上。背叛主上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等一下啊——”

    不远处,一个男子从地道中爬出,青衣变成灰衣,手里攥着短笛,正是宋珩不错。

    宋珩边走边喊:“陆将军对萧昱,还真是忠心无二,不过这人,怕是别杀错了。”

    陆行云疑,面色依旧冰冷:“宋大人是何意?”

    宋珩:“难说萧昱留她,是有别的用处,你这一杀,岂不是误了你主子的事?”

    张杏夫一听,赶紧附和:“是啊将军,昨夜主上特命我传讯给阳姑娘,要她在蝴蝶令吹响前先行撤离,这么看来,主上并不想她死啊。”

    陆行云蹙眉:“此话当真?”

    张杏夫:“千真万确,主上要我给阳姑娘传讯,‘明日日落,粮帮献礼,蝴蝶令起,务必撤离’,属下从不说谎,更不敢打着主上的旗号诓骗将军啊。”

    陆行云思虑片刻,不再坚持,径直走了。

    张杏夫舒了一口气,朝宋珩行了一揖:“多谢宋大人解围,保了阳姑娘一命。”

    宋珩笑笑:“举手之劳罢了,也是寒冰使太过敏感了。”

    张杏夫:“将军对主上赤胆忠心,那是没得说的。属下也是看阳姑娘年幼,怪可怜的,要是换了其他人其他事,我杏夫断断不会违逆将军之命的。”

    宋珩:“萧昱有陆行云,陆行云有你,倒是教旁人羡慕。也罢,你且去追你的陆将军,这小姑娘,我替你背回船上去。”

    张杏夫憨憨一笑,又行了一揖,转身欲追陆行云。

    片刻,又回转身来,憋红了脸,似乎有话要讲。

    宋珩狐疑:“你……还有事情要说?”

    张杏夫摸了摸脑袋,一咬牙,一跺脚:

    “宋大人,属下还要劳烦宋大人,以后可千万别在我家将军面前直呼主上的名讳了……将军他……该不高兴了……”

    宋珩一愣:“啊……我知道了……”

    张杏夫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谢过宋大人,属下告退。”

    宋珩目送着张杏夫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自言自语道:

    “还说不是寒冰使太敏感……”

    金陵,昱王府。

    鳄峦岛行动期间,萧昱病情反复了几次,今日气色好了些,天一亮便出院子赏花。

    庭院之中,种有玉兰二三,蔷薇二三,芍药二三,杜若又二三。

    三月已过去一半,正值玉兰花期,弦歌打算摘些英挺俏丽的,给昱王爷做成香包。王爷自幼离不开药,久而久之,身上的药味挥散不去,外间闻起来总有些怪怪的,有时病情不好,会咯血,王爷不喜这药味血腥味,总要弦歌以鲜花制成香包,掩一掩身上的味。所以,弦歌每次摘花,都格外小心,他心疼花,更心疼王爷。

    摘着摘着,想到三月一过,这玉兰花期便结束了,也有几分伤感,便朝萧昱比划道:

    “王爷,再有十来天,这些玉兰花也要谢了,真是可惜。”

    萧昱端立于花间小径,静若处子,点尘不惊。

    那袭月白长袍立于花间,如立于天地间,指尖抚蔷薇一朵,如搅弄乾坤一座。

    道是,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别担心,玉兰谢后,就是蔷薇花期,蔷薇之后,还有芍药、杜若,弦歌莫要伤感。”

    弦歌又比划道:“可春去冬来,百花凋零,王爷又到何处赏花呢?”

    萧昱一笑,清风都化作花的芳魂:

    “康大夫的玉竹别院,秋来有菊,冬来有梅,到时候我带你去玩耍,好不好?”

    弦歌开心一笑,重重点点头。

    “好一句秋来有菊冬有梅,萧公子过得好生惬意!”

    萧昱和弦歌闻言,纷纷转头——

    来人着一袭青衫素褂,前襟绣有两丛墨竹,抬眼间,秀逸浩气,皆上眉头。

    萧昱望向那袭墨竹,近了,近了,就像扬州岁月里走出的故友。

    直到宋珩行至花间小径,与他相向而立,萧昱方才一回神:

    “宋公子,无双亭一别数年……啊,今寒舍花开,公子若不嫌弃,可否赏脸一叙?”

    宋珩看看满院繁花,信手抱怀:

    “三月玉兰,刻玉玲珑,吹兰芬馥。四月蔷薇,香雨满架,花自成蹊。芍药嘛,世人称之五月花神,红灯绿笼,浩态狂香,难免妖艳失格,我宋珩倒不喜欢。待到三花落尽,正是杜若花期,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杜若倒是有情之花,只可惜貌坚实弱,一旦全力绽放,便注定颓败,正像菁华宫的琼花……”

    萧昱听着,知宋珩在为孟菁菁抱不平。

    当年扬州无双亭,他与宋珩、孟菁菁对影赏花,他抚琴,宋珩吹笛,孟菁菁作舞。宋珩视他为知己,亦视菁菁为无价之宝,所以,当他谪期将满,返回金陵,负了孟菁菁,宋珩对他是有怨的,要不然,也不会拒绝昱王多次邀官,更不会在孟菁菁自愿入宫为妃后,一路追随,甘居六品史官。说到底,不过一个“情”字。

    到底是扬州的墨竹居士啊,名利于他,不过酒一瓢,纷扰喧嚣,不过丝竹一曲。今日再见,他指花暗讽,七分癫狂,更有三分温柔。想来,昱王寿宴上舌灿莲花,鳄峦岛上视死如归,皆不是为他萧昱,应缘于孟菁菁请求罢。

    “萧某谢宋公子两次相助。”

    宋珩摆摆手:“诶,我不是为你,我是为我自己,小菁高兴,我便高兴,可要小菁高兴,我可不得让你先高兴?知道你部署了炸药,我也没打算活着回来,没想到,萧公子倒是有心,给我留了一条暗道,今次,我请陆将军带我来,就是知会你一声,宋珩还活着。”

    萧昱舒眉一笑,那无双亭的墨竹居士好像又回来了,嬉笑怒骂,狂性难收。几年了,他既愿意再踏进昱王府,管他旧疾,管他鬼神索命,得一人高歌相候,其乐陶陶。

    “弦歌,备酒!”

    一旁的陆行云见此,一怔。

    他从未听萧昱主动邀酒,甚至从未见萧昱如此恣意,如此舒心,萧昱和宋珩的过去,是他不曾参与的青葱岁月,他不知这个眉头紧锁、权谋天下的主上,曾有怎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但陆行云知道,他是如何救起落水的许铭博,如何将一只丧家之犬栽培成国之栋梁,又如何思虑周全为他一雪父仇,这就够了。鳄鱼帮如何?君一盟如何?昊王又如何?那些暗处的,沾满血污的,便由我来!他只须坐观胜负,只须同宋公子对酒当歌。我只要他消病渡厄,来日一身轻松,笑倚高楼,执掌这天下!

    “行云,你去哪里?过来同饮一杯罢!”

    陆行云作揖:“谢主上,属下还有要事找康大夫,主上同宋公子共饮便好!”

    昱王府,玉竹别院。

    康玉竹正忙着研制新药方,偶一抬头,看见陆行云立在门口。

    “行云,你怎么来了?怎么站在门口,快进来啊!”

    陆行云踏入,盯着康玉竹新配的草药:“康大夫配了新药?”

    康玉竹:“是啊,你去东海这段日子,主上病情反复,恐是顽疾对老药方产生耐受性,得配些新方子,才可压住病情啊。”

    陆行云:“什么叫压住病情?主上的病,是治得好,还是治不好?”

    康玉竹:“唉,主上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此病成因复杂,多症并发,若换了民间孩子,多数活不到成年。主上是王子之身,自小有御医悉心照料,方可活至今日。但要说根治,这世上恐怕没有一个大夫,有十足的把握。在没有寻到更好的药方之前,只能用药压住病情,使顽疾无法再深入,再扩散。”

    陆行云:“康大夫医术精深,连您也没有办法吗?”

    康玉竹叹:“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根治的药方倒也不是没有,可此间提到的药引,却是极难寻,极怪诞,极缥缈,所以这药方,有,倒不如说没有。”

    陆行云:“需要什么药引,康大夫可否说一说?”

    康玉竹:“这么说吧,古医书认为,世间万物之所以存活、生长,全凭体内的一股气,气足,则命力顽强,气不足,则身虚体弱,若这气持续减弱,那便离死亡不远了。从古至今,人生息、繁衍,文明是越来越繁荣,但每个人体内的这股气,却是越来越弱。这也就是为什么,上古时期多奇人异士,多神鸟凶兽,甚至还存在神灵一般的人物,而今人,就算一辈子苦修武功,也很难达到前人的无上境界。”

    陆行云:“您的意思是,要寻上古之物,为主上补气续命?”

    康玉竹:“可以这么说。”

    陆行云急切:“该寻何物?”

    康玉竹:“我遍寻医书几十载,查得三物,或可根治主上顽疾。第一物,是极地优昙,长于西域极高极寒之地,三千年一开花,开花后三天即凋谢,此花不开则已,一朝盛开,便关联着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因缘,如能取此花服下,凡俗病症,皆可不药而愈。”

    陆行云:“此花长于何处?”

    康玉竹:“西域最高峰——神女峰。”

    陆行云:“康大夫可曾派人寻找?”

    康玉竹摇摇头:“没有用的,极地优昙上一次开花,是在一千年前。”

    陆行云颓然,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下一次开花,还要等两千年,主上怎么可能等上两千年?!主上的身体,十年都等不起……”

    康玉竹:“所以极地优昙的方子,有,相当于没有。”

    陆行云:“那还有两物呢?”

    康玉竹:“第二物,是一种毒物。上古时期多凶兽,存活至今的寥寥无几,其中有一对冰火蚺,雄蚺如黑冰,雌蚺如烈火,单取冰蚺或火蚺新鲜毒液,可炼制上古剧毒,但若将冰蚺、火蚺的毒液混合,则是一味奇药,可起死回生,可续寿延年。”

    陆行云:“哪里可以找到冰火蚺?”

    康玉竹:“书中记载,冰火蚺喜水,犹喜温泉,想来,定在某处隐蔽的温泉。”

    陆行云:“天底下这么多温泉,我偏不信,我搅遍世间泉水,找不到这冰火蚺!”

    陆行云说着,转身欲走。

    康玉竹叹了一口气,喊住陆行云:“行云留步——那火蚺已经不在了。”

    陆行云身形一顿,不转身,亦不发一言。

    康玉竹接着说:“主上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从小到大,我没有一天不想根治他的病。在主上少年时,我得知冰火蚺的方子,便到处寻找它们的踪迹。寻找多年始终未果。后来有一天,江湖上突然出现一号人物,人称‘毒罐子’,此人对医理药毒近乎痴狂,到处掳人试毒,下了毒,又解毒,好在她毒术了得,医术也不弱,自己下的毒也都能救回来,直到后来,她又掳人试毒,这一回,她没有救回来,整个江湖也没有一个大夫解了那毒。”

    陆行云转身:“是何毒?”

    康玉竹:“冰蚺之毒。”

    陆行云:“此人从何处获得冰蚺之毒?!”

    康玉竹:“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想弄清楚的。后来我辗转打听,也只是得知,她是从一具被冰蚺咬死的尸体上提取的毒液,想来,她不曾亲眼见过冰蚺,至少,不是从冰蚺的毒牙中直接提取的毒液。”

    陆行云:“此人现在何处?”

    康玉竹:“那次下毒事件后,‘毒罐子’遭全武林封杀,此后便销声匿迹。谁都不知她去了哪里,冰火蚺的下落又成了迷案。直到三年前——有人给江湖各大名医、医药世家、用毒高手,都寄了一样东西。”

    陆行云:“什么东西?!”

    康玉竹取出一个尘封的木盒。

    陆行云打开木盒,只见一个水晶小罐,罐中有浅浅一层红色的透明的液体,罐子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字迹潦草,写了两行大字:

    当年的冰蚺之毒,解药就是火蚺之毒!

    你们一个一个,毒不如我,药不如我,凭什么驱逐我!

    署名三字:毒罐子。

    康玉竹叹了一口气:“后来我拜访江湖上有名的大夫和用毒高手,才知他们也收到了同样的罐子和纸条,那些个罐子放在一起,毒液早不是能从尸体上提取的量,我们得出一个结论,火蚺已死,‘毒罐子’是从死去的火蚺牙中提取的毒液。”

    陆行云还抱有一丝希望:“许是她制服了火蚺,这毒液是活活提取的?”

    康玉竹斩钉截铁:“不可能!冰火蚺体型巨大,至少有两人环抱粗细,冰蚺狡猾,火蚺泼辣,绝世高手想杀其中一只,都极其困难,更不要说生擒取毒!‘毒罐子’毒术医术是了得,但武功却平平,否则也不会被武林驱逐,到头来只敢写信叫嚣。”

    陆行云神色黯然:“罢了,康大夫,这冰火蚺注定是行不通了。可还有第三物?”

    康玉竹:“落竹丸。”

    陆行云有些惊喜:“就是主上平日服用的落竹丸吗?”

    康玉竹:“也不全是。真正的落竹丸,是由十味药材炼制而成,石斛、天山雪莲、三两重人参、百二十年首乌、花甲之茯苓、深山野灵芝、海底珍珠、冬虫夏草、苁蓉,还有一味最重要的药材——镇魂草,锦绣姑娘送来的落竹丸……是没有这最后一味镇魂草的,所以……只能稳住病情,却不能根治。”

    陆行云:“这一味镇魂草,何处可寻?”

    康玉竹:“倒是比前两样容易一些。天下之大,有竹子生长的地方,就可能有。”

    陆行云:“锦绣姑娘她……这些年一直在找吗?”

    康玉竹:“是的。”

    陆行云:“那她找到了没有?”

    刚一问出,陆行云就知自己多此一问了,看主上病情,就知这草到底没有寻到。

    此刻,陆行云的脸不再是日常的冰块脸,他的眼神里流淌着深重的悲戚和无奈,康玉竹上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神,是在陆行云祭奠亡母夏紫的时候。

    原来,主上对于这位年轻的将军,已经重要到那样的地步,康玉竹丝毫不怀疑,如果极地优昙的花期是在他有生之年,他必会爬上神女峰,日夜等待,苦守一生;如果火蚺还在,他必会以命相搏,只求点滴毒液;他甚至坚信,出了这个门,堂堂寒冰使,堂堂疾风将军,就会开始疯狂挖竹子,就像那个疯狂挖竹子的女医文锦绣。

    康玉竹不忍,终究说出了口:“行云,或许你可以去问问铁将军……琅嬛山庄曾跟铁将军提过,西南有一圣物玄牝珠,好像可以非常之力起死回生……”

    话音未落,那一袭青色铠甲,早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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