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飞花之乱
屋顶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原是那白色巨蛇嗅到陌生的人味,悄然沿柱子攀上屋顶,铁连生一行人中,一个士兵刚一回头,正好与狰狞的蛇首相对,直接吓破胆,跌了下来。
萨宁一声暴喝:“这女人果然在等救兵!看好她,别让她跑了!”
南凌即被一苗人扼住咽喉,见萨宁先入为主,反而计上心头——
“可惜你知道得太晚!”南凌将错就错。
铁连生见南凌有意误导,这苗蛮子又刚愎难缠,自知百口莫辩,再看还有一条庞然大物,恐会威胁手下将士性命,一咬牙,索性烟花出袖,发出召援信号。
一见召援信号,萨宁更相信这是南凌的救兵,不由分说,率先动起手来。
局面一时大乱。
一边是甘昱若精锐之师,人人训练有素,进攻退守皆有章法。
一边是苗疆的散人武者,武功吊诡另类,身形如幽灵似鬼魅。
双方在院中翻飞厮杀,不多时便血溅庭院,为遍地落英新染一抹殷红。
南凌望着眼前的惨状,秀眉紧蹙,表情凝重,虽心有愧疚不忍,但仍然祈祷越乱越好,因为拖延越久,那孩子就能跑越远。
不知缠斗了多少回合,铁连生一行渐占上风。
眼看萨宁等人被杀得七零八落,金辇中人嗤道“废物”,一支小调幽幽传出——
起初听来,那小调并无特别,众人也无异样,并非音波功一类。
但随着小调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高昂,那白色巨蛇倒有了反应一般,直到小调转入高潮,那巨蛇终于狠毒毕露,朝铁连生一队发起猛烈攻击。
巨蛇先以迅雷之势,欺近一士兵,血盆大口一张,便将那人连头带身吞进半个。
“啊啊啊!什么长虫怪,救命啊,救命啊!”一个士兵恐极而逃,又被巨蛇长尾扫过,甩上十余丈高空,而后重重落地,摔死了。
再精锐的军队,也很难与这大自然的生物之力抗衡。
巨蛇一顿游走猛击,铁连生一行已死伤过半。
其中一个名叫阿彪的士兵,见战友惨死,怒极,一把握紧-□□,瞄准蛇腹刺去,不料那巨蛇狡猾灵敏,急速游到他身后,自脚向上,连人带枪,紧紧缠绕起来。巨蛇鳞甲坚硬,力量惊人,一圈一圈,越缠越紧,不一会儿,阿彪只剩一只手还露在外面,胡乱挥舞着。
眼瞧着手下将士咬死的咬死,摔死的摔死,还有一个就要窒息而死,铁连生索性弃剑,卯足余力,腾空跃起,一记猛拳挥出,重重击中蛇身。
说也奇怪,这巨蛇刀枪不入,但受了一拳,竟瞬时失控,在地上痛苦地扭动起来。
被缠绕的阿彪随即瘫倒在地,被战友迅速抬到一边,尚有微弱的呼吸。
小调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
萨宁连忙上前探看,见灵蛇受拳之处,俨然一处灼伤,大惊失色:
“神君,灵蛇灼伤!这家伙的拳法有古怪!”
与此同时,铁连生的千人援兵已赶到,半数青铠,半数赤铠,将飞花小筑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而最精锐的烈火骁骑军一队,无声抄进院内,拔剑怒指金辇及剩下的苗人。
本来因误会而缠斗的两方,这下因同门死伤之仇,也不得不敌对了。
金辇中人虽未出辇,但听得脚步声纷杂,沉声问:“来的什么人?”
这是一个苍老的男声,饱经沧桑,却不衰弱。
萨宁环视周围:“神君,打得‘萧’字旗,一半着青色铠甲,一半着赤色铠甲!”
“‘萧’字旗,青赤两色铠甲……莫非是江南的甘昱若?”
那苍老的男声依旧从容,听不出一丝仓皇和畏惧,似乎是经历过更大风浪的人。
铁连生不知对方底细,一时不应。
那人又问:“灼伤我灵蛇的人,可是甘昱若的少年将军——烈火拳铁连生?”
铁连生惊疑,既被认出,索性不再瞒了:“正是铁某,不过……现已中年。”
“哈哈!老夫竟忘了,又是几十年过去了,这时间一年又一年的,过得可真快……”
铁连生不解:“阁下未曾出辇,如何识得铁某?”
辇中人低笑几声,似乎想起自己的过往,饶有回味道:
“几十年前,我也曾是战场杀伐之人,虽不曾与你交战,但也听过这烈火将军的名号,‘铁骨铮铮烈火拳,少年将军出江南,’能以拳灼伤我的灵蛇,我猜也只有你了。”
“既是沙场前辈,也曾保家卫国,今日何必为难妇孺之辈?”铁连生看向被挟的南凌。
辇中人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半晌,才应道:
“你这小辈,我甚是喜欢,但到底年岁不到,还未看透这世间的道理。我曾是沙场之人不假,也曾保他人的国他人的家,现下我带走这南氏,不过为保我自己的家,难道不公平?”
铁连生一时无以辩驳,但守城的使命在身,也断不肯弃南凌于不顾,坚定道:
“我等不清楚前辈与南氏的纠葛,也并非有意与前辈为敌,只是受人之托,奉命守城,一人在,就要护落英镇一人,何况我热血将士千百人?”
“这么说,烈火将军,是不打算让我走了?”辇中人似有微愠。
铁连生沉道:“只要前辈放过这位夫人,我等必不再为难!”
金辇中人沉默半晌,突然传出一阵笑声。
“哈哈哈!你这小辈倒是个性情中人,我甚是喜欢!只是这南氏守珠人,我势在必得,今日你甘昱若,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话音未落,一束耀眼的焰光直指苍穹,金辇随之爆裂。
离金辇最近的数十烈火骁骑军,尽数被一股强大的剑气弹开,再落地,已脏腑爆裂而死。
待众人迎着焰光,勉强睁开眼,金辇中人也随之露出真容——
竟是一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老者。
而他手中一柄重剑,如赤焰环绕,剑刃所及之处,木石花草,皆爆裂燃尽。
在场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百年来,江湖上一直流传着赤焰斩的传说,相传天下第一重剑赤焰斩,人称君王之剑,得剑者,可得天下,而对此剑外观的描述,历来也只有一句——
赤焰环绕,可破千里坚冰。
由于描述过于夸张,加之亲见者寥寥,江湖上是存疑的,而这些南征北战的沙场将士,日常所见尽是□□戈矛,更是不信的居多。
但此时此刻,眼看那赤焰几乎映红天幕,落英镇的建筑也被尽数焚毁,众人惊不能言:
“赤……赤焰斩!君王之剑……君王之剑现世了!”
与此同时,天罗、图雅塔等人马,见茫茫夜空显出赤焰剑光,再按耐不住,士气大增,一举冲破甘昱若的布防,朝赤焰斩的方向扑抢过来。
那老者见来人越来越多,却无一丝惧怯,浑浊的老眼闪过锋锐的杀气:
“哼,天罗和图雅塔也来了?无妨,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一刹那,唯见赤焰焚天,天罗,图雅塔,百来人马,已齐刷刷倒地咽气。
太过恐怖,只一挥而已,便夺了上百人的命!
两队人的杀喊声戛然而止。
极度的恐惧之下,万物俱寂,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然,似乎世人自己也没料到——
极度的恐惧之后,随之而来的,竟是极度的兴奋。
“真的是赤焰斩!”
“果然是天下第一重剑!”
“赤焰重现!不愧是君王之剑啊!”
欲念似火舌一般,在人们心中迅速点燃,敌人的血,同僚的血,以一当百的威力,万人臣服的地位,如同另一团赤焰,灼瞎了人们的双眼。
开始有人冲出来夺剑,跟着,更多的人也冲了出来——
如同一群群飞蛾,前赴后继地,死在了扑火的路上。
南凌看着眼前的一切,哑然。
不是不知道人性贪婪,也不是不知道人心晦暗,可当这一切□□裸发生在面前,她仍觉苍凉痛楚,难以接受。她悲哀地看着为贪欲送命的人们,看着赤焰和血光映红天际,又想起当年南家的那场屠杀,她苦笑,今日扑火的飞蛾,昔日屠我南家的刽子手,便是世人啊。
那一头,铁连生带领下的寒冰烈火两旗,惊愕于赤焰斩的威力,但并未丢掉军令和理智,趁着老者为夺剑人所缠,悄悄包围了挟持南凌的萨宁。
萨宁见状不妙,正欲朝老者呼救,不料被一支迷魂箭自身后射中,瞬间昏死过去。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飞花小筑的西角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众人被震得耳鸣,随着山风,火光失控般迅速蔓延,将彧山的夜空彻底照亮。
南凌见此,欣慰一笑,余光却见一道赤焰直直劈了过来——
原是那老者因爆炸声惊悟,转身见南凌获救,就要斩下铁连生的头颅——
一代名将若就此陨落,那是甘昱若不能蒙受的损失,众人纷纷奔去相救。
然,已经晚了——
不过,似乎有人先了一步——
赤焰剑光之下,一袭素裙从空中坠下。
铁连生抬头,沙场硬汉溢出热泪来,飞身一纵,抱住正在坠落的人。
夜风之中,女人绝美的面容尽失血色,血肉之躯受了赤焰斩一击,经脉尽断,腑脏尽碎,根本无力回天了,但那双眼睛却充满哀求和不舍,铁连生连忙俯身,只听女人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孩子……彧水……救……”
话未说完,人已断气。
那老者奔至,见守珠人咽气,飞花小筑也化为灰烬,一时五内滞碍,涌出一口鲜血来:
“守珠人没了……为什么……老天爷,五十年了,你还是不肯给我弥补的机会吗?”
方才大杀四方的强者,似乎在这一瞬消失了,变成了一个最平凡最可怜的老人。
众目睽睽之下,年迈的老者拖着赤焰斩,神情悲苦,目光呆滞,踉踉跄跄穿过人群。
“他怎么了?”
“他到底是谁?”
“也许是疯了吧……”
那老者如同丢了魂,一遍遍叨念着“我错了,我错了”,泪水淌过他刻满风霜的脸颊,滴落在脚下的血河里……
他如同迷失在那抓不住、换不回、改不了的遥远过往里,终于隐没在山林中…
大敌离去,铁连生这才缓缓放下女人,他默然起身,一剑指向长天:
“寒冰旗听令!”
“寒冰旗在!”青铠士兵悉数跪下。
“寒冰旗人马均分两队,一队暗中追查赤焰斩,一有消息即可回禀,一队迅速折返彧山,接应寒冰使,护主上和晟王爷周全,即刻行动,不得有误!”
“是!”寒冰旗接令后,自行分成两队,一队朝老者消失的山林奔去,另一队则出镇,朝着来时的彧山古道去了。
铁连生又看向伤亡最大的烈火旗,眼里有些湿意:
“烈火旗听令!”
“烈火旗在!”幸存的赤铠士兵也悉数跪下。
“烈火骁骑军即刻回防,清理天罗、图雅塔余孽,严守营地,等候与寒冰使会合。”
“是!”烈火骁骑军接令,也兵分两路,一南一北去了。
“剩下的人都放下兵器。”
这一次,铁连生的声音不复方才凛然有力了,他望着战死的几十名将士,心中悲愤难抑,又望向舍身相救的南凌,更觉愧疚自责,攥紧的拳头微微颤动:
“给兄弟们处理好后事,其余的人跟我进去,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找到那个孩子!”
飞花小筑,废墟。
不知铁连生等人找了多久,挖了多久,东方泛出第一抹白亮。
就着第一缕曙光,终于有人挖出了什么。
“将军,挖出这个。”
铁连生看过去,正是昨夜那幅醉卧美人图,当时他人在屋顶,未能瞧真切,现在再细瞧,除了画中人与南凌有些相似外,依旧看不出特别。
“先收好,回去呈给主上。”
“铁将军!这边找到一个人!”后花园传来呼声。
铁连生闻讯赶去,远远瞧见一片焦土之中,躺着一具焦尸。
铁连生的心一下被揪起,脚步不由得放慢,生怕就是那个孩子。
一个士兵先铁连生几步上前,在焦尸旁蹲下,仔细查验一番:
“禀将军,是个成年男子,不是那个孩子!”
铁连生这才放下心,瞥了眼萨奇的尸体,缓缓将目光移向了爆炸的中心——
那是整个飞花小筑最靠西的建筑,作为爆炸中心,已经粉碎尽毁,且它背靠彧山山脉,爆炸的火星点燃了山脚的枯树野草,一夜过去,周围火势未曾减弱。
“这里,找过没有?”铁连生望向那片火海。
“将军,这屋子都炸没了,就算有人,也早炸成灰了啊!”
铁连生眼角微微泛红:“就算炸死了,也不可能什么痕迹都没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炸死了,也给我把骨灰挖出来!”
“是!”
众人领命,纷纷去打水、铲土、搬石头,想尽办法遏制火势,但山脚的枯木一时烧不尽,众人取来的水,不过是杯水车薪。
眼看火势没有减弱的意思,铁连生再等不了,索性用水将自己浇湿,欲冲进火海。
“将军,火太大,不能去啊!”
铁连生回头一喝:“那位夫人舍命救我,大恩高于青天,置恩人后代于危难,我铁连生做不到!若我死了,你们全数投入寒冰旗下,陆将军会善待你们的!”
说完便一头扎进火海。
世上没有几个人肯干这样的傻事,但他铁连生偏干!铁骨铮铮的名号不是白叫,他穿行于火舌和硝烟之间,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肯放弃。
找了好几处,没人!
好在,也没有找到尸骨。
再往里走,越靠近山体,火势便越大,铁连生渐感吃力。
突然,一根烧断的枯木砸了下来,铁连生急速一闪,险险避过。
说来也巧,似是冥冥中自有安排,那根枯木落地,恰巧砸在一个土坡上,那土坡松软,像是中空的,被枯木一砸,竟塌了大半,露出一处洞口。
铁连生心中大喜,连忙上前探看,却见洞口已被乱石封死。铁连生心中有疑,环顾四周,估了估火情,决定赌上一把,开始往外搬那些石头,但奇怪的是,搬了一层还有一层,好像这密道已被乱石填满,永远堵死了一般。
铁连生气得一踢脚,这一踢不要紧,溅起来的泥点子却是奇怪。
铁连生俯身探看,才发现洞口的土是湿的,再往洞内细看,似有微小水源自洞中流出,铁连生猛然想起南凌临终提到的“彧水”,明白了什么,立即撤了出去。
“将军出来了!将军出来了!”
铁连生快步走向地形图:“我想错了。我一直以为那孩子还在园中,根本没想过她已经出去了,这间屋子有连接山洞的密道,她昨夜便出去了。”
“那我们进山洞找吧?”
铁连生摇摇头:“不行,这边洞口已被堵死,我们得绕到另一头。”
“另一头,是哪里?”
铁连生指向地形图的一点,坚定地说出两个字:“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