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拜谒
小皇帝册妃三日后,新的妃子才来明华宫拜谒。
其实朝堂之上的事情我并不大懂,只是进出皇宫之中,又总是被宇文盼叫走,久而久之便也知道了些什么,但都是囫囵吞枣,一些妄自揣测而已。
显庆三年,苏相病倒的那年,听闻那是因为小皇帝宇文睦有心削藩以及打压世家行径太过明显,惹了藩王与世家众怒,身为世家出身的御史大夫魏阶称病闭门不朝,世家也随了他的态度,闹得不大好看。而藩王则拥兵自重,频频挑起战事,一时朝堂形势大变,颇有要翻了天的意思。
那年我随师傅师娘身在江湖,也少不得见有战事纷扰,流民窜逃,是段不大太平的时日,好在小皇帝也许是改了策略,又重新重用了大郢开国重臣太尉郭崇彬,算是压下了这隐隐要爆发的藩王之乱。
如今几年过去,世家藩王不怎么闹腾,倒是郭太尉显得一家独大,我胡乱猜了猜,如今最叫小皇帝头疼的,怕是这位三公之一郭太尉了。
可再怎么头疼,那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苏钦鲤却频频受人指责,苏钦鲤身为皇后已经四年有余,虽说当时年纪还小,但如今已经虚岁廿一却始终没有子嗣,这让朝堂上那些盯着祖宗叫传承的顽固谏吏不满了,催小皇帝纳妃的奏疏一道接一道,更有甚者竟直接写了“皇后失德,故无子嗣”,想着让小皇帝废后。
我想着倘若小皇帝能废后,说不定就能带着苏钦鲤远走高飞,心里头倒还高兴,可苏钦鲤和小皇帝都不乐意,谏吏们谏到最后给小皇帝谏来了两个妃子,都封了婕妤,一个就是那三公之一御史大夫魏阶的孙女魏嫣,另外一个是新任骠骑将军孙禧之女孙思思。
而如今这两位婕妤正坐在明华宫正殿里头等着宫人上茶,我装作宫女和碧檀一块儿站在苏钦鲤身旁,我不开心,碧檀也不开心,至于苏钦鲤,看不出开不开心。
那个孙思思从入座就没消停过,左顾右盼地把明华宫和苏钦鲤都打量了个遍,末了表示不喜欢明华宫陈设,嫌弃太过寡淡,还顺便聊起了自己的父亲和苏钦鲤他哥。
“我听闻皇后殿下的兄长在我爹爹帐下为将,陛下传召,不日便要回邺平了?”孙思思看起来是在问苏钦鲤他哥,话里话外却都说的她那个将军爹,“承蒙陛下看中我爹爹,若是皇后殿下不嫌弃,此次回京思思也会求爹爹在陛下面前为他说些话的。”
孙思思看着苏钦鲤,每每都将“爹爹”加了重音,生怕人不知道她想炫耀自己父亲的受宠,我听得难受,场中也有人不自在起来,只不过倒不是苏钦鲤,而是那位魏公的孙女魏嫣。
“皇后殿下的哥哥,想必便是那位名满邺平的麒麟公子苏敬鳞罢,少时魏嫣也曾见过一面,却非凡人,如今似乎是在孙将军帐下担任中郎将?”魏嫣像是问话,却又根本不在乎孙思思是否回答,只顾自说,“若是陛下传召,想必是要加官受禄,升左将军也未可知,夫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倒让人误会。”
这真是奇怪,贬的是苏敬鳞,恼的却不是苏钦鲤,这个魏嫣面上温雅,却比孙思思这显而易见的骄纵更让人难以理解,我觉得好笑,看了看苏钦鲤,她还是那副“天下表率”的姿态。
“误会什么?!”孙思思被拂了意,有些恼了,“我好心求爹爹为苏将军说话,他堂堂一个丞相之子却偏偏被送去从军,若不是不受宠,又何必去受那些杀伐之苦……”
话说到这里,孙思思又觉失态,偷瞄了眼苏钦鲤,见她没有强烈的反对情绪,才松了口气,可又偏偏不肯饶人。
“我爹爹说了,苏将军锐气太重须得多加鞭策,好在他在帐中与将士们同吃同住,那性子也磨得差不多了,想来皇后殿下见了,乃至陛下见了也会觉得欢喜。”
随后她又拉过苏钦鲤的手,一副好心的模样:“皇后殿下莫怪我,思思只是就事论事,后宫事便是朝堂事,思思也曾听闻皇后殿下贤良淑德,思思也无所求,只想为陛下诞下一子二女,也算是为皇后殿下分忧,好让殿下也能同享天伦之乐。”
孙思思眨着双眼,她本生就一张圆脸,又是杏眼宛转,此刻看起来当真一副天然无辜模样。
可苏钦鲤到底是苏钦鲤,向来认真得很,这个皇后位置她既坐上了,也没有叫这个小姑娘拉下来的道理。
苏钦鲤轻轻抽出手来,覆在了孙思思的手背之上,一副疏离持重的模样:“孙夫人说的话,本宫都记在心上,但后宫事与朝堂事,都不是夫人该涉足的,后宫事由本宫一手操持,陛下也未曾有不满过。至于朝堂事……”
她紧盯着孙思思的双眼,直将对方看得忍不住就要抽手退去,苏钦鲤却不依不饶:“至于朝堂事,那更不是孙夫人可以妄论得了的,明白吗?”
不知是被苏钦鲤吓到又或者是想到小皇帝的威压,孙思思终究是别过了眼,说话也不利索了:“这个思思自然……自然明白。”
苏钦鲤这才放开了孙思思被压白了的手,却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倒是孙思思时不时地偷眼瞧她,敢怒不敢言。
就在此时,宫门外响起侍奉太监尖锐的声音:“陛下到——长公主殿下到——”
我愣了愣,真想不到,宇文盼居然也来了。
我曾问过碧檀,宇文盼是不是常来明华宫见苏钦鲤,可碧檀摇了摇头告诉我,宇文盼深居涵元宫,并不常在宫里走动,碧檀说这整个皇宫里知道长公主相貌的,怕只有两三成,我暗自称奇,只后来在涵元宫被宇文盼抓着,恰好撞上他们站在一起,才暗自猜测,怕不是因为相貌太过相似,担心被人认错。
因这世间确实少见面容如此相似的男女双生子,我也是细看了许久才看出分别——小皇帝面色总是苍白病怏怏的,反而宇文盼显得更为俊朗英气一些。
要是他们换了装束,乍看之下怕是谁也分不出来,只是又有谁会仔细盯着一位皇帝和一位长公主看呢。
相互拜了礼,小皇帝和宇文盼落座,气氛一下子沉重不少,可谁也不说话,我看他们这几人的样子,不像是一家人来见礼叙话,倒很像三堂会审,也不知道审的是谁。
孙思思动了动,像是极不习惯这样的场面,眨了眨杏眼,誓要挑起些话头:“陛下来的正好,方才臣妾说错了话,得了皇后几句训斥,正觉得窘然不知如何是好,如今陛下来了,臣妾想跟陛下求个人情,为臣妾说几句好话,好让皇后殿下别再气闷了。”
苏钦鲤不恼,我倒真有些恼了。怪不得师娘常说当官的最会说谎,连官女儿也是一样,刚才还满口明白明白,这下到了小皇帝面前就都是不明白了。
突地一道视线扫来,我心头一跳,那位长公主状若无意地扫过我,目光却又在我身上停了停,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可分明是警告居多。
我压下心中恼意,听小皇帝闲闲问道:“哦?皇后为何会训斥于你?”
“陛下……”
“陛下!”
苏钦鲤似正要开口,却被孙思思抢了先:“都怪我,挑起了皇后的思兄之情,因苏将军正好在我父亲帐下任职,近来又听闻陛下要召苏将军入京,想着爹爹惜才,怕是与陛下会有分歧,就想着告知皇后殿下,我再同爹爹说一说,不要伤了两家和气,得不偿失,但皇后殿下怕是误会了爹爹想要留下苏将军,不肯苏将军另谋高就,还说到了什么朝堂事后宫事,但臣妾绝没有这个意思。”
她方才说的明明不是这个话,可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要去揭穿的意思,魏嫣没有,苏钦鲤也没有。
“皇后,可是如此?”小皇帝虽病怏怏的,却始终带着威严,我皱了眉,并不喜欢这种无形的逼人气势。
苏钦鲤轻吸一口气吐出:“确实如此,是臣妾误会了,臣妾对兄长甚是想念。”
“皇后放心,此次敬鳞回京,孤已与孙卿详谈过,虽说孙卿确实爱才,”小皇帝目光似有似无地掠过孙思思的面庞,“但同为朝廷栋梁,岂他一人惜才。”
孙思思被小皇帝扫了一眼,面上有些惊惶,下一刻却又高兴起来。
“孤,惜敬鳞,更惜孙卿。”
小皇帝的这句话,几乎是要贴在孙思思的脸上说的,想必她们早就知道了为何不去揭穿,何必揭穿,这是谎言还是事实全凭小皇帝的所思所想,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
“对了,前段时间宫中不是有滁州贡来的茶,味道甚好,只是我那儿的前几日恰好喝没了,故而跟着陛下过来,想问问皇后殿下这里可还有,若有的话,正好大家都在这此,煮茶闲话,岂不是乐事?”
宇文盼面上含笑,轻易绕开了话头,我不知道她是真来讨茶还是假来闲话,但场上凝重气氛散去,魏嫣也跟了一句:“长公主殿下讨茶都讨到了皇后跟前,想必这滁州贡茶定是上品,倒勾起了我的茶瘾。”
宇文盼笑看魏嫣:“这就是了,素闻魏夫人是品茶高手,我只其味,却不懂赏鉴,还要请魏夫人多指教。”
苏钦鲤也顺着话头道:“长公主和魏夫人都这样说了,我又如何好藏着。”
唤了碧檀去拿那贡茶,又嘱咐了煮茶的用水,碧檀听完吩咐,道:“奴婢这就去。”
我心头一动,也装作领命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