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梅子
在记忆中，那个小区一年四季都开着鲜花，光线总是十分充足。
每天下午放学，训练完后沐浴着晚霞来到楼下，进入电梯静静等待，门打开后哼着歌走出，总能看到有一个小女孩孤零零的坐在走廊上，抱着脸蛋在那里垂头丧气。
幽兰知道她是谁，和她住在同一层楼的居民，就在她们家隔壁，父母不知做什么工作看起来都挺忙，经常是刚把小女孩接回家就走了，晚饭时才回来。
难道她没带钥匙？幽兰边想边从那里经过，又看到小女孩家里的门打开着，里面空荡荡的。
不过幽兰也没想太多，她和这个小女孩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只知道她姓梅，名字有些绕口记不下来索性就用梅子来称呼她，目前为止她和梅子的交情也仅限于搭同一座电梯时看到她跑来会按下开门键等她进来，或者她父母交给她钥匙让她自己开门时会上去帮忙一把，中间并没有说太多话。
还是回去写作业吧。幽兰边想边绕过小女孩，余光注意到梅子盯着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就是这种眼神让她迟疑了一会，在打开房门忍不住回头对她轻声道:“觉得无聊的话要不来我家看动画？我这里还有点零食。”
反正都是邻居，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关系能搞好就尽量搞好，指不定将来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帮忙呢。
本以为这个小姑娘会抱有警惕的拒绝，结果一句动画就让她眼睛一亮，零食更是让她迫不及待的站起来，虽然脸上还有些犹豫，但身体还是很老实的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也许是平日里的点头之交和小帮小助也让梅子对她充满信任吧，幽兰信守承认的打开了电视让她随意调频，并拿出珍藏的零食堆到她面前，自己坐到另一张桌子上刷试卷了。
而梅子也很乖巧，生怕会影响到这个好说话的邻居哥哥学习把音量开得很小，就连吃薯片也是小心翼翼的，时不时的抬头往她这边看一眼，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亮晶晶的。
等到傍晚邻居的家长也回来了，看到自家门大开着女儿去不见踪影，那名父亲的嗓门险些把整栋楼都给惊动了，好在幽兰立刻跑出去带他们进来，看到在沙发上吃得心满意足看得乐不可支的小女儿才算是放下心来。
尽管那个父亲对幽兰的做法有些怨言，但那名母亲真挚的向幽兰道谢，感谢她在这个时候照顾他们的女儿，还说这样子的话他们也不用担心了。带梅子走之前希望幽兰有空能够稍微照顾一下梅子，不要让她乱跑注意安全就好。
幽兰心想这并不是什么麻烦，便点点头答应了。
之后的日子里，她时常和梅子碰上，不同于以往这个小姑娘一改原先对她警惕戒备的态度，看到她圆圆的脸蛋上就会流露出开心的笑容，喜气洋洋的叫她哥哥。
每到这时幽兰都会挥挥手，也露出微笑，两人一同上了电梯，偶尔会在等待中交流着今天的趣事。
相比于天真烂漫的梅子，幽兰的生活平平淡淡没有任何新鲜，就连那每天下午都有的训练，用她的话来讲也是没什么好说的。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幽兰就获得了梅子的全部信任，小姑娘总是喜欢往她家里跑，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看电视，每次都是她的母亲充满歉意的过来领人才结束，幽兰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感觉有了梅子在自己家里也不是那么冷冷清清的，长时间的独处后总会怀念一些热闹，因此幽兰一直很欢迎梅子的到来。
如此一来二去，邻居也觉得天天让幽兰照顾梅子很不好意思，于是也多次邀请她和他们一家子吃饭，邻里邻居的感情，也是在这种步步增加的关系里日渐深厚。
直到有一天，一名亲戚的拜访让这平静的生活顷刻间变得支离破碎。
那是个假日，幽兰的父母也回来了，高兴的招待这名亲戚。幽兰对他全无印象，对他身边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也没感觉，只听说那是自己的一个表妹，但因为以前从未接触过的缘故以至于幽兰看到她一点血浓于水的感觉都没有。
正好梅子又跑过来找她玩了，可幽兰当时正忙着打游戏没空搭理她，于是就和那个同样有些无所事事的表妹聊上天了。
两个年龄相近的小女孩一见如故，很快就热火朝天的玩到了一起，父母和那名亲戚相谈甚欢，倒显得她这一个光顾着低头玩手机的家伙在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可能孩子天生就排斥大人之间的话题，不知是谁提议一句我们去楼下玩吧，大人们也欣然同意，然后幽兰的父母就催促幽兰也跟下去，注意她们两人的安全。
正赶在厮杀中的幽兰很不情愿，但架不住长辈的一阵催促只好低着头跟在女孩子后面，手中动作不停，像是一个认错态度良好的保镖，一声不吭的一起乘坐电梯去了楼下。
两个家伙手拉手去了附近的公园，那里有条亮晶晶的河。
幽兰行尸走肉一样跟在后面，脑门上出现了汗，她要输了。
于是她只好随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将全身心的注意力全部投入手机中，完全沉浸入这片虚拟世界，笑得咬牙切齿，心中怒骂不止。
这样的状态很好，风也很舒服，她感到自己的技术到达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程度，逐渐扭转战局带着队友们反败为胜了。
胜利就在眼前，曙光即将到来。
一阵尖锐的呼喊声让她瞬间惊醒，手机也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她看到了一幕让她心脏差点跳出来的画面。
湍急的河流中，两个女孩子分散着拼命挣扎，像是断裂的芦苇在水中沉沉浮浮，随时都会被淹没。
来不及细想，她只是匆匆忙忙扯开喉咙喊了一句，顾不得多少就一个箭步冲向河边，毫不犹豫的纵身跳入，用最快的速度和力量朝着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孩子游去，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身体，即刻返回。
她清楚自己的游泳水平，即使是在这样的河流中她还是能够保证自己安全的同时救下溺水的人，她可是被教练看中的男人，肩上寄予了厚望。
她也清楚自己的本事，游泳技术再厉害的人也没法在抓住一个溺水者之后还能去救第二个，她只能尽全力将手中这个人给推上岸后顾不得休息就再度冲入水中去救第二个。
但当她折返过身时，水面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扭曲的漩涡。
这件事情惊动了周围的人，很快就有谁接连跳入水中，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第二个人被救上来了，幽兰只看了一眼就脸色苍白，险些摔倒在地。
那是梅子。
她的父母也赶过来了，看到这一幕如遭雷击。
幽兰浑身湿透站在人群中，止不住的哆嗦，不知是恐惧还是冷。
父母和亲戚也冲了过来，亲戚紧紧抱着死里逃生而被吓傻的小女儿，痛哭流涕。
梅子的父亲突然冲向自己，揪住了她的领子。
“为什么不先救我女儿？！”
饱含绝望和愤怒的质问让幽兰哑口无言，她任由对方抓着怒吼着，无动于衷。
旁边的人连忙上去拉扯两人，梅子立刻被救护车送走了，梅子的母亲哭喊着，撕心裂肺。
梅子的父亲眼睛通红，手背上青筋暴露，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几乎把幽兰的领子都给撕碎，旁边的人怎么也拉不开。
他对周围的劝说充耳不闻，见幽兰就这么站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理智彻底失控的他突然挥拳砸在幽兰的脸上，周围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声。
幽兰的父亲神色也变得狰狞起来，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直接将他按倒在地上。
现场更加混乱。
乱糟糟的世界里，脸颊发肿的幽兰失神落魄的，她怔怔的看着眼前破碎的画面，救护车远去的声音像是死神的镰刀割过生命，世界苍白又冰冷，突然之间有种巨大的恐惧一把攥住她的心脏，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身上的水渍好像爬动的毒蛇，勒得她浑身发疼，前所未有的寒冷笼罩全身，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是蓝得几乎发黑的水流将她包裹，刺骨的冷，她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不断的沉入黑暗中，任凭自己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在绝望的沉沦中，她注意到脸的前方有一个人在直勾勾的看着她。
那是一个脸庞圆润的小姑娘，长发像是水母一样散开，脸色苍白无比，眼珠黑得像是琉璃。
可下一秒，她就猛然朝着自己扑来，龇牙咧嘴的面目狰狞。
幽兰从床上惊醒，浑身冷汗。
足足过了好久她才发觉这是梦，但直到天亮她也没能重新入睡。
自那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对水，患上了一种十分严重的恐惧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