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跃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了，也太令人意外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足足过了两三秒，才有尖锐的叫唤刺破寂静，人群霎时间骚乱起来。
“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停船！快停船！”
“赶紧救人！”
闹哄哄的甲板上，人们惊慌失措，有不明真相的小孩子哭嚎起来，游艇像是被一柄鲸鱼叉给刺中的巨鲸，凝固在了海面上。
在混乱的人群中，兰芷妗看到幽兰一个箭步就朝着夏琳琳消失的方向冲去，在飞奔中甩掉了拖鞋，一个纵身就跳到栏杆上，毫不迟疑的跃入海中。
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叫住。
甲板上寂静了一会，紧接着更大的骚乱几乎要淹没整艘游艇。
此时幽兰对身后发生何事都充耳不闻，她的视线死死的聚集在翻滚的海面，已经找不到女孩的身影了。
风从身边飞速滑过，下一秒她就落入了水中，尚还有些温热的水流顷刻间包裹住她，仿佛是一只巨手将她紧紧握住，皮肤上传来了清晰的触感，让她条件反射的就张开手臂迈动双腿，就要浮出水面。
不！
不对！
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张大嘴巴深呼吸一口空气，一个猛扎入水中，表情狰狞如恶魔。
夏琳琳还在下面，她要去救她！
一瞬间，曾经那熟悉的感觉再度填满全身，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被水流给包围，它们在身上恣意流淌肆意抚摸，却化作深蓝色的噩梦毫不留情的将她给吞没。
往昔的回忆一寸寸的刺入脑海里，像是争夺养分的树木那样挤满她的大脑，拔节生根，刻骨铭心，痛得像是一枚烙印。
她在水中死命摇着脑袋，一长串的气泡从微张的嘴唇里溢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别说是救夏琳琳，还会把自己害死在这里。
幽兰强迫自己睁开双眼集中注意力，陷入无意识的状态把所有梦魇从脑海里驱走。
暗蓝色的环境中，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一抹渐渐沉沦的白光。
像是一枚晶莹的珍珠落入黑暗中，纵然荧光微弱，但仍旧与周边的黑暗格格不入。
谢天谢地，幸好夏琳琳穿的是白色的t恤，这也让她容易找到位置。
幽兰的动作熟练又生疏，她挥着手臂努力调整自身的状态，配合着水流的运动竭尽全力的朝着那个方向游去。
人在水中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尤其是这种昏迷的状态，现在简直就是在与死神赛跑，一旦迟个一两秒，那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结果。
那种结果，可能要比七年后的那场悲剧更糟糕。
凭借着初中在游泳队的训练以及发狠的决心，幽兰比想象中更快的抵达夏琳琳身边，伸出双手抓住少女细白的脚腕。
要想在水里提起一样东西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但要想自身就在水中并且带着这样东西紧靠自身的力量钻出水面，那就得费点功夫。
幽兰感觉全身的力量都在快速消失，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按在她的头顶迫使她和少女一同沉入这片黑暗之中，肺部火辣辣的痛。
混蛋！她浑然不顾海水涌入眼睛的酸痛，拼命憋着一股气，死命摆动双腿，紧紧的抓着少女，竭尽全力的带着她向海平面游去。
这是一段堪比马拉松的路程。
这里也不是游泳池，在泳池里游泳和在海里游泳完全是两回事，她深刻的体会到了其中的区别，笼罩在心头的除了焦急和愤怒，更多的还是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距离海平面还有多少距离，只知道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何况手里还抓着一个人，快要撑不住了。
视野中的那一片蔚蓝逐渐变亮，隐约的有阳光落入，蒙蒙的金光糅合开了这片蔚蓝，使其呈现出一种柔和的色彩。
来得及！我赶得上！
所剩无几的氧气像是燃料那样急剧消耗，幽兰从未感觉肺部像是现在这样剧痛，仿佛有一团火滚入体内，烧得她险些张开大嘴。
她如要挣脱淤泥束缚的囚犯猛地甩出一只手，那只手刺破了海水暴露在了空气中。
狂喜在她心头爆炸般扩散，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促使她一个冲刺探出了海面，来不及多喘一口气她一鼓作气将少女也提出了海面，因为动作剧烈的缘故以至于那件t恤都差点被撕开，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少女脸色无比苍白，像是一具尸体在她手中被随意摆弄，毫无回应。
看着这张精致又没有生气的脸，一种无形的恐慌刹那间取代了狂喜，幽兰怔怔的看着她，内心像是被一柄巨锤砸中，裂成了数不清的碎片。
昔日画面暴风雨一样刺入她的脑海，群魔乱舞那样咆哮着、尖叫着、沸腾着，搅拌起了无边的阴云，浓墨般泼洒了半边天空，吞噬掉了所有的光。
眼前这张脸，就和当初那样，一模一样。
“嘿、嘿、嘿！”幽兰颤抖着，伸出双手紧紧抓着夏琳琳的肩膀，以至于在少女光滑的肌肤上留下了深红的指印，她拼命摇晃着，六神无主的。但任凭她如何喊叫如何尖叫，少女都毫无反应，仿佛只要她一松手，就会自动沉入这片充满死寂与黑暗的冰冷深渊。
过多的恐惧和不安已经吞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幽兰只是嘶哑着喉咙喊着，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很快她的身后就传来了大声疾呼声。
几个人乘坐着一架橡皮艇十万火急的朝着她们赶来，其中一个是穿着救生衣的兰芷妗。
亲眼目睹这一幕她简直要疯了，恨不得推开架势的人直接冲过去，这只橡皮艇以最快的速度停在两人身边，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拽住两人拖了上来。
“先救这女孩！”立刻有经验丰富的人上前给夏琳琳做紧急治疗，一双手交叠按压在她的胸口中间，少女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至于那个看上去只是被吓傻了的幽兰倒没有太多人关注，被兰芷妗给拉到一边去了。
此时这个在橡皮艇刚开出就纵身跳下来精准落入其中的女孩焦急的看着失神中的幽兰，眼神急剧变化了一下，当机立断的甩了她两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听得其他几人浑身一颤。
脸颊变得和当时的兰芷妗一样红肿的幽兰恍恍惚惚的抬起头，目光茫然又恐惧的对上这样一双眼睛，浑身湿漉的女孩微张着嘴，水珠一行行的从她脸上流下、滴落，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泪。
兰芷妗内心一阵颤动，紧接着她抓住了幽兰的肩膀，断断续续道:“你……太乱来了……”
这时她发现自己的手也抖得格外厉害。
“咳——咳——”
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声，躺着的少女挣扎了几下，那名给夏琳琳做紧急治疗的女子也松了口气，疲惫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少女的情况已经转危为安，她痛苦的吐出几口水，浑身软得没有一点力气，就连那双眼睛也是紧紧拉开一条缝，长长的睫毛因为湿润的缘故格外沉重，压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努力辨认周围一切，当她看到同样浑身湿透像是失去意识那样瘫倒在一旁的幽兰和身穿救生衣满脸自责和痛苦的兰芷妗时，那双疲惫的眼睛里霎时间亮起了一丝光芒。
看似领头的连忙招呼大家返程，虽然这两个落水者都已经脱离了危险，但为了保证安全还是得进一步回去治疗。橡皮艇飞也似的朝着游艇驶去，仰面躺着的少女因为过于疲惫又受到惊吓的缘故终于还是抵达不住越来越沉重的睡意，慢慢闭上眼睛。
幽兰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不知在看向哪里。
也有人担心的上前询问，但都被兰芷妗给打发走。
只有兰芷妗知道她现在是什么状况，也只有她知道幽兰现在是回想起了什么。
年轻的女子犹豫着伸出手，慢慢摸上幽兰的头发，那头漂亮的、柔顺的但数次被抱怨洗头好麻烦的头发此时都黏在一起，摸上去手感不太好。
幽兰对兰芷妗的动作毫无反应，只是慢慢的伸出双手抱着膝盖，脸上依旧呆滞无神。
“没事的，都过去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兰芷妗心疼的说，内心不忍。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面前这个人的感情，要比想象中的还要深。
这是她始料不及的。
幽兰的视线终于和她对上，兰芷妗从中看到了深深的孤独和自责。
“我想……睡一会……”
女孩只来得及说完这句，身体就不受控制的朝着兰芷妗怀起倾倒。
女子慌忙张开双臂抱住这具湿透的身体，感受着怀中的微微颤抖，良久她也合上眼睛，跪坐着抚摸着女孩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别怕。不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