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不完整的圆
空荡荡的厨房里只有夏琳琳一个人。
少女穿上孤儿院厨房里的围裙，白色外套淡绿色荷叶边，长至膝盖，正在一只微波炉前兴高采烈的忙碌着，樱唇里哼着轻快的歌，愉悦如一只林中小鹿。
幽兰一路走到这里，礼貌的敲了敲门，少女回头，眉毛弯弯流露出惊喜的笑容。
“什么蛋糕？味道这么香。”每次看到夏琳琳心情就会不知不觉中变好，幽兰面带微笑慢腾腾的走向她，嗅着在空气里弥漫开来的香味。
“蜂蜜蛋糕。”朋友的夸奖让少女很开心，一双秋水泓眸里是藏掖不住的开怀，洁白的脸颊也浮上点点羞怯的红晕:“出炉后我先让你尝尝。”
幽兰愣了一下，想不到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夏琳琳也会滥用私权让她优先品尝。虽然这不是不可以但这也充分说明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如何，不愧是自己未来的妻子。
因为等蛋糕出炉还有一段时间，夏琳琳无事可做于是便拉开长桌前的椅子，转头从饮水机那倒了两杯饮用水递给幽兰，兴致勃勃的坐下合拢双腿:“你们做的怎么样？”
“你是说陪伴那些孩子吗？”幽兰挑挑眉毛:“应该可以用全军覆没来形容吧。”
“全军覆没？”少女一脸的古怪，似乎有些不敢想象。
“是啊，这些孩子压低不理我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咋一看我们过来反而是多余的。”幽兰也不知这句话到底是揶揄还是感叹，一口喝光一杯水，瞧见少女还是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开玩笑道:“早知道这样当时应该拉你一起去的，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我不行的。”一听这话夏琳琳连忙摇头，跟锣鼓一样，脸颊两侧红晕更甚，双手不安的拧着围裙一角，眼中有着迟疑有着灰暗:“我不敢和陌生人说话，也不擅长和孩子一起玩耍，我做不到这些……”
我就知道，或许给孩子做蛋糕不单单是你真的有这种想法，也是为了避免和陌生人接触的机会吧。这样的状态到底算不算社恐？不过兰芷妗也没说啊，或许是还没有调查到吧。
幽兰不住的想，就听到夏琳琳追问她这边的状况怎样，这个姑娘确实不愿意和别人近距离接触，但也不妨碍她打探消息啊。
于是幽兰只好把她和可可之间的事，还有院长跟她说的话完完整整的复述给了夏琳琳听，想要知道这个女孩会有什么样的看法。
整个过程中少女都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的听着，满脸的乖巧，只是渐渐的，她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幽兰注意到她的长睫不断的低垂，在不停的颤动，投下了扇状的阴影，她的红唇也开始抿起，幽兰知道这是她惯有的一种情绪表现，当她感到委屈或者难受时，都会下意识的抿起嘴唇。
最后一个字落下，幽兰敛声屏气的观察着夏琳琳的反应，少女似乎神游天外，目光略显空洞。
在她一再的呼唤声中，少女似乎从梦中惊醒一般立刻回过神来，幽兰发现她的状态有些慌乱，内心也多出了几分担心。
“我没事的。”少女勉强笑着，脸颊雪白，她伸手拨了一下长发，但情绪明显低落。
幽兰看出了点什么，但也不打算说破，她知道朋友之间都有自己的秘密空间，不愿意别人踏足。再好的关系都应该留有一定部分的隐私，一旦超出了，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只是这次和以往不同，想来是在对方心中幽兰已经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朋友，夏琳琳也想跟谁吐诉一下心中的情感，心头纠结了一会，放柔了声音:“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可，因为，我也和她有过类似的遭遇。”
是要讲述自己的身世吗？幽兰稍微挺直了后背，目光炯炯有神。
关于夏琳琳的过去兰芷妗也调查到了一部分内容，但也不算完整。比如夏琳琳在初中时就结交了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带给她多大的希望又有多大的伤害一字未提，要想真正了解这个少女只能从近距离接触中了解，也能增大改写未来结局的几率。
但这些期盼和焦急不能表现出来以免对方怀疑，不然就显得她别有用心，要是让夏琳琳知道自己在调查她，恐怕双方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此她故意表现得很惊讶:“这是为什么？”
果然夏琳琳的神色惶恐了一下，大概是后悔说出这句话，想要改口又傻乎乎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两只小手把裙角攥得紧紧的。
但这份状态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她就如幽兰设想的那样还是放下了心里的堤坝，逐渐将心底里的一部分秘密全盘托出。
“其实我现在的家庭是重新组合的，我妈妈再婚了。”她低垂着头摸着肩膀边的长发，不敢看对面的人。
“哦。”这我已经知道了。
“在我小时候我的亲生爸爸就和妈妈离婚了，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只知道他对我很好，常常把我抱在怀里买各种好吃的。”少女苦笑了一下，神色落寞。
“后来我听说他是和另一个女人出轨了，妈妈也是经历多次失望最后绝望了才和他离婚，当然这些都是我听来的，因为后来妈妈对他一字未提，仿佛我们家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那你怪你的父亲吗？”幽兰脱口而出，然后又后悔了。
“那个时候我对这种事没有太大的了解，不知道什么是出轨，也不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是觉得爸爸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为什么要和妈妈离婚。”夏琳琳摇摇头，满脸的哀伤:“我不确定那时恨不恨他，我只知道在离婚的时候我原本是被判给爸爸的。”
她像是要匆匆回避这个话题一样答非所问，再度抛出了一个令幽兰惊讶不已的消息。
等等，她记得兰芷妗给出的情报上说法院是把夏琳琳判给她母亲夏郁的，怎么会是她的生父？难道是消息弄错了？还是其中又发生了什么事使得结果改变？
“幽兰，我应该跟你说过，我妈妈是一个律师吧。”少女抬起脑袋，直直的注视着对面的女孩。
幽兰忙不迭的点头。
她当然记得，记得那个眼神锋利的女强人。那天放学雨下得格外的大，根本不好走回去，原本她都打算淋雨回家换一身衣服的，结果夏琳琳这个丫头也没有走，而是为了找她跑了半幢教学楼，看到她之后那叫一个欢天喜地，像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一样值得庆祝一番。
在她的邀请下两人坐上了夏郁的车，时至今日幽兰还记得那天的场景，黑色的轿车像是雨中飞燕切碎盛大的雨幕，明晃晃的车灯照亮了千万根细碎的雨丝，空调喷吐着暖暖的热气，身穿黑色制服头发盘在脑后的女性坐在驾驶座上，五官端庄眉宇冷冽，看人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出鞘一半的刀，由不得人心惊胆战。
一种无形的压力扩散开来压迫得周围人喘不过气来，别说是在这一瞬间突然变成胆小兔子的夏琳琳，就连幽兰也不自觉的变成了哑巴，两人坐在后座上靠得紧紧的，车子切入雨水模糊的街道，外面是喧哗至极的车水马龙，车厢里却是死水一般的鸦雀无声。
那是一个气场强大的女人！回去后幽兰就迫不及待的对着已经准备出门找她的兰芷妗说，还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说夏琳琳的妈妈太恐怖了，比自家老妈的气场还要强大一百倍。
然后兰芷妗恰到适宜的补充了一句难怪夏琳琳的性格会这样，少不了她母亲的原因。
“我妈妈不同意，然后用尽各种方法打官司把我抢了回来，抚养权落在了我妈妈身上。”
“然后爸爸就走了，那天他们从民政局走出来拥抱了我，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虽然我的家庭后来重新组建了一个，但这不是原来的那个家，哪怕这个家再温馨也无法让我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只因为双方不再有血浓于水的血缘关系，内心的间隙一遍遍的提醒我们，我们还是陌生人。”
夏琳琳惨然一笑:“当然这是我自己的原因，也许在其他人看来不应该是这样，总之各有各的看法，谁都有自己的难处，不一定非要让别人和自己一样。”
“所以我能理解可可，一个完整的家就是一个完整的圆，失去了任何一个人都变得不再完整。何况她还这么小，我想到现在为止她心里还是很怕吧。”
“所以她才会变得这么敏感，只是想要保护自己，才会对身边的人产生抗拒和警惕。”
说完这些，少女也沉默下去不再说话了。
幽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继续沉默着，心潮起伏。
叮——
微波炉的声音在宁静的厨房里响起，一下惊醒了两人。
“啊，蛋糕烤好了。”夏琳琳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蹦蹦跳跳的跑到微波炉前，和先前的状态判若两人。
她小心的取出，喷香四溢的蜂蜜蛋糕黄澄澄的，摆放在餐桌上流光溢彩。
空气里的甜香更是浓郁了许多，幽兰不自觉的咽了口吐沫。
少女麻利的切下了一大块热腾腾香喷喷的蛋糕装到盘子里递给幽兰:“这一块你先拿去给可可吧，向她道个歉，她会原谅你的。”
无声的啧了啧嘴，幽兰只好按捺住内心的贪婪，取过一只叉子接过。
刚转过身，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边走边随口一问:“对了，夏琳琳，你的母亲再婚了，那你的继父怎样？他待你如何？”
因为背对少女的缘故，她根本没注意到夏琳琳浑身一愣，手指一松。
餐刀落进蛋糕中，插得歪歪斜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