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黯淡下去
“这……有点草率吧。”秦墨汗然，语意含糊的应付两句，而后正色道:“道长，现在我有性命之危，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吧。”
“是贫道唐突。”钟檀伐叹气，略作沉默，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片刻后，他直入主题道:“入微观想法，第一境界为观世，指在增加精神力的厚度。”
“简而言之，就是数量与强度。”
“接下来，贫道会将观想法的口诀，包括一道精神烙印的复制体，植入你的脑海。”
说着，他手里连结印诀，眼里泛起清气，无形的浩然正气犹如丝线，缠绕在他的指间，淡淡的白光霎时从眉心萦绕而出。
年轻道士并起剑指，在额前一抹，将温白的光芒缀在印结里，而后，猛地点在秦墨的额头中央。
“闭目静气，收敛心神……”钟檀伐温和淡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嗡……
剑指点在眉心之后，一道微凉的气息，在额头肆意蔓延，没过几秒，便占据整片头皮，顺着毛秦钻进识海之中。
秦墨沉心凝神，熟悉的黑暗重新覆盖意识，随着太阳穴略微涨痛，大篇幅的文字，蓦地在脑海里浮现而出。
从字形来看，这似乎是古时隶书，大部分的文字形态，都与现在大相径庭，但不知为何，从没学习过隶书的秦墨，却能看懂这些口诀。
“万载苍生，倏忽而逝……”随着他默读这些口诀，满含荒凉之意的苍老声音，似乎也随之在心里响起。
他的意识，就飘忽游离在黑暗空间里，寻觅着深处的微光。
等他定位识海，并控制意识进入后，这些口诀便牢记心里，脑海里泛着微光的隶书，也在一点一点的缓慢变淡，直到消失。
而且他在这里，似乎是有实体的，秦墨低头盯着半透明的掌心，轻握了握，感觉和现实没什么不同。
秦墨站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凝视着象征识海的纯白微光。
而后，一步踏入……
温凉微光覆盖视野，驱散漫无边际的黑暗，仿佛古时月辉照进识海，带着些许古老苍凉的意味。
等视线逐渐清晰，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古路，蓦地在眼前浮现而出，为秦墨指引着方向。
微白的光将青石板，照的透出些许冷意，两侧黑暗慢慢褪去，露出斑驳破旧的古城墙。
远方，喊杀声直冲云霄，战意透过血腥气肆意蔓延，激发着秦墨心里的暴虐情绪。
但是旋即，这些古城墙，就演变为古建筑，凄凉哀婉的戏腔回荡着，颇有种江南古镇的既视感。
缥缈淡薄的浮云带着灰白，缠绕着些许迷蒙雾气，整座江南古镇，就在这清冷氛围里，缓慢的浮现而出。
嗒……嗒……
鞋子踩着硬质石板的声音，在这条充满烟火气的古街上飘起，有孩童唱着童谣，在安静祥和的镇子里玩耍。
细雨倏忽而落，如烟似雾，秦墨的意识随之模糊不清，半晌之后，陌生的记忆闯进脑海，占据一席之地。
“战乱时代……书生……”他喃喃自语着，目光从模糊到清晰。
“秦十五，要糖葫芦……”清脆悦耳的童音响起，恍惚间，秦墨感觉有人拽他衣服。
他愣怔低头，看到的是素白袍子，下摆沾着点滴泥水。
旁边，一位精致如瓷娃娃的女童，正拽着他的袍子，圆溜溜的大眼睛带着期许。
她指着不远处，扛着糖葫芦架的货郎，微胖的小手看起来颇为可爱。
秦墨盯着她，想起来这是邻居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他有点忘了，但是他还记得，这女孩家里的姐姐，已是及笄之年，还未嫁娶。
嗯……他弯下腰，摸了摸女童的头，从怀里拿出两枚铜板，牵着她的小胖手，走向货郎。
秦墨将两枚铜钱递过去，货郎拔出一根扎在稻草里的糖葫芦，低头递给眉眼精致的女童。
这种偏酸甜的小吃，最受孩童与女子欢迎，眼前的这位俊秀书生，肯定不会喜欢，所以货郎干脆递给站在他旁边的女童。
淡黄糖衣裹着红山楂，上面还挂着糖霜，女童费劲的抱着竹签子，小口的咬着脆甜的冰糖，最后才啃到山楂。
“嘶溜……”女童酸的流着口水，清澈溜圆的眼睛眯成缝。
秦墨踩着斑驳的青石板，心事重重，不时看一眼吃糖葫芦的女童，略作踌躇之后，假装唠家常似的问道。
“静姝她……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呀，秦十五，你问这干嘛？”女童嘴里塞满糖葫芦，脸颊上还沾着糖霜，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吴秀才今日去我家了。”
“诶？”秦墨心里警惕，他低头盯着女童，眯起眼睛:“他去你家干嘛？”
“提亲啊……”女童啃着糖葫芦，没心没肺的回道。
秦墨顿时愣住，面色微滞，直到女童走出挺远之后，才回过神来。
他沉默的追上去，从女童手里夺过糖葫芦，而后板着脸说道:“糖葫芦吃多了，牙会痛，还会长虫子。”
“别吃了，乖。”说着，他咬了一口。
行，还挺甜，这钱不白花。
“秦十五，你讨厌……”女童琥珀似的眼睛泛起泪光，依依不舍的盯着糖葫芦。
这时，卖糖葫芦的货郎路过这里，看到秦墨抱着糖葫芦啃，嘴角抽搐。
“哼，你和姐姐一样讨厌。”
女童委屈的瘪着嘴，不忿的嘟囔道:“吴秀才允诺我去醉香楼吃饭，但是姐姐没同意提亲，他就不太高兴的走了。”
“姐姐抢我吃的，你也抢我吃的，你俩都是大坏蛋。”说着，女童眼里泪光愈盛，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但听着她的话，秦墨面色微喜，拿着糖葫芦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此事当真？”
女童揉着通红的眼圈，瘪嘴道:“哼，你俩都是讨厌鬼。”
“不，我不是……”秦墨眼里浮现淡笑，他将糖葫芦重新递给女童，道:“少吃点没事。”
欣喜的接过竹签子，女童正想咬，却忽然停顿住，她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秦、秦十五，要是吃了之后，牙上长虫子怎么办。”
秦墨这会儿心情正好，便随口道:“吃这么点儿不会有虫子的。”
“而且，就算有，虫子也是甜的。”
女童眼睛微亮，咽了一下口水:“真的吗？”
“真的，而且你要是经常吃糖葫芦，它就会是酸甜口味的。”秦墨骗起孩童来，毫不脸红。
“还想吃糖葫芦吗？”他循循善诱。
“想啊……”女童眼里泛起亮光，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好，只要你想吃，我就每日给你买。”
秦墨语气微顿，笑眯眯的道:“不过，你得替我和你姐传信。”
女童眉开眼笑，重重点头。
“秦十五，你真好……”
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回荡，女童蹦蹦跳跳的在前面走着，娇小玲珑的身影遮掩在雨幕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微凉的雨水沾湿长袍，滴在地上，秦墨走在湿透的青石板路上，嘴角上扬，回想着静姝秀气的俏脸。
然而……
等一阵凉风掀起时，他陡然惊醒。
眼前的雨幕，逐渐湍急，古镇笼罩在模糊的水汽里，朦朦胧胧。
行人或举着伞，或拿着油纸遮在头顶，忙不迭的往家里跑去。
但是，之前还在前方走着的女童，现在却早已不见踪影。
秦墨霎时慌乱不已，他茫然无措，环顾着来往的人群，感觉两侧的建筑，遮掩在雨幕里，逐渐模糊不清。
等行人走尽，他站在古街上，残缺的记忆，忽然就在脑海里涌现。
“梦魇能量……观想法……”他皱着眉头，嘴里嘀咕着。
“对了，我现在是在修炼入微，看来这里应该是观想法里的世界。”
秦墨略显浑浊的眼睛，重新清明，他连忙收集起现实里的记忆，分析这里的情况。
“入微的第一层，是观世，顾名思义，应该就是观尽世间百态，锤炼精神……”
自言自语着，没过几秒，秦墨的脑海里，就又如同笼罩在这雨幕里一般，变得纷繁……
“生于乱世，苟利国家生死以……”
耳边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模糊缥缈，一直到温和的阳光透进眼里，才重新清晰。
他还是一袭素白长袍，从落雨的江南古镇，走进芳草萋萋的城郊，槐树下，他和一温婉女子对面而立。
时间仿佛流水，不知不觉淌过数年，他从少年模样，成长为青年，面上的细碎绒毛褪去，皮肤变得细腻许多。
恰逢槐花盛开的季节，纯白花瓣如雨坠落，簌簌落在两人肩头。
“十五……十五……”女子声音温婉柔和，即便是正常说话，都似是怕惊到他，特意将音调放的较低。
秦墨面庞上流转着细碎光影，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现实里的进度，一会儿眼前又浮现出古镇里，与女童啃着糖葫芦的欢笑模样。
阳光异常晃眼，他神情恍惚的盯着女子，纷繁的心绪逐渐理清。
观想法、梦魇、道家……一切有关现实的记忆都在淡化，新的意识涌进脑海。
现在的时间线，距离和女童相遇，已过去三年之久。
他现在通过府试，已是这边陲小镇里，为数不多的秀才。
饱读诗书子集，他的心境也随之变化，从得过且过，安稳平淡的过一生，变为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秦墨回过神来，他伸手，拈起女子发丝上的槐花，嘴角不自觉掀起淡淡弧度。
女子清澈杏眸里泛起光亮，脸颊微红，但旋即便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