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姜书翎是在医院的办公室里长大的。
从她记事开始，最熟悉的味道就是消毒水，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姜医生在吗。
她总是从自己的作业里抬起头，简短地回应一句。
“在科室。”
“在病房。”
“在手术室。”
有时候出院的患者来告别的时候，也会顺便夸一句，姜医生的女儿真懂事啊，不哭不闹的。
姜书翎也觉得自己懂事，大概是身边的环境如此，她内心十分理解父母的工作，从不提出无理取闹的要求，小到学期家长会，大到异地求学之类的事，也争取不让他们有一丝分心。
只有两件事，她偏离了两位父母预想的轨道。
一是在本科毕业后从临床医学转科读了兽医研究生，二是和任清诺从谈恋爱一路到订婚。
前者的抗争还算是成功，后者……
姜书翎倒不难过，她只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失望。因此在姜母担心她遇见下一个任清诺而提出相亲的时候，她已经不想再去费力挣扎了。
婚姻更多的是责任和义务，那么她只要承担好属于自己的责任，履行好属于自己的义务。那就好了。
这是家庭和职业带给她的定势思维，责任重于一切，其他的事和人，确实不值得耗费心力。
姜书翎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未必是对的，但却是当下的她内心唯一能够接纳的。
可她的新婚对象显然不这样想。
非正常的结婚流程，姜母略带掌控欲的表现，以及她这副态度，本该吓退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但她依旧选择了姜书翎。
这其中一定有姜书翎不知道的原因，只是叶蜚没有提起过，姜书翎便也不去问她。
但是现在，叶蜚的举动让她觉得有一丝越界。
不是对两人婚姻关系的越界，而是对她自身心理防线的一种侵袭——毕竟像叶蜚这样对情感的投入，她不确定自己也能做得到相应的回应。
姜书翎低下了头，看着面前沉默的小姑娘，轻轻叹了口气，“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大概是这一晚的对话不太愉快，周末的两天，姜书翎都只能见到小姑娘留的小纸条。
小黄脸的微笑依旧意味不明，姜书翎看着那张纸条许久，莫名叹了口气。
她本来想把纸条和上一次一样随手扔掉，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顺手塞进了一旁的抽屉里。
顾礼给她打了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到医院。
姜书翎有些无奈，还是回复了一句，“我要回趟家。”
其实有些事还是躲避不掉的，姜书翎知道这一点，但是叶蜚那天晚上的做法，还是让她的情绪舒缓了一些。
到家的时候，姜父也回来了，父女俩打了个照面，姜书翎叫了声爸，姜父嗯了一声便进了屋。
姜书翎跟在后面，没有再说其他的。
饭桌上也有些沉默，一直到姜父放下筷子，姜书翎才看向他。
“最近工作怎么样？”
姜书翎答了句，“还行。”
姜母也跟着问了一句，“和叶蜚相处的怎么样？”
姜书翎又答了句，“也还行。”
姜母面上神情有些不悦，“你该带着她一起回来的。都已经结婚了，凡事总要商量着来。”
姜书翎沉默了下，又说道：“是我没和她说”
姜母皱了下眉，“你和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才奇怪吧，姜书翎心里说着。
她放下了筷子，觉得这样的对话有些乏味，“我会处理好的”
姜母问，“怎么处理，你和她一起回家都难，小姑娘心思灵活，现在的婚姻观念又不像以前那样严肃，你还是谨慎些，不要搞的跟之前一样。”
她说话的语气并不凌厉，却句句都像针，姜书翎听惯了，也不在意，只答了一句，“我记住了。”
只是明明没有咽下去几口饭，她却觉得胃里沉甸甸的，有些说不出的憋闷。
姜父看了眼姜母，只说了一句，“她也这样大了，知道轻重。”
姜母回了一句，“这样最好。”
姜书翎又忍不住掐了掐指尖，突然庆幸自己没有叫上叶蜚，要不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多少有些伤害她已经三十岁的自尊心。
医院突然来了消息，姜父又急匆匆地离开，姜书翎也趁机告了别，从那家里出来。
再从医院回到自己的公寓，已经十一点多了。
姜书翎开了客厅的灯，看了一眼自己卧室隔壁的房间，那里安静过了头。
她犹豫了一下，过去敲了敲门。
没人答应。
姜书翎皱了下眉，她可以理解年轻人的娱乐生活，但夜不归宿还是过分了些。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并没有人接。
姜书翎的眉头拧地更紧了，但是烦躁之余又有一点叫做担心的情绪蔓延开来。
等到第三次拨打快中断的时候，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姜书翎还没说话，那边先打了个喷嚏，然后就是吸鼻子的声音。
姜书翎愣了下，问了句，“在哪呢？”
见到小姑娘的时候，姜书翎顺手把手里的保温杯递了过去。
手背上还插着吊针的叶蜚眼神有些闪躲，“我忘记跟你说了。”
姜书翎有些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确定是忘了”
叶蜚立马噤声，只是抬着眼眸有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这回是真的可怜。
姜书翎看她一眼，又伸手接过杯子，把杯盖打开，“之前新买的杯子，还没用过。”
叶蜚看着杯盖打开后弹出的小吸管，知道她没生气，心里踏实了些，就着杯子喝了些温水。
等到输完液，姜书翎伸手给她拔了针，那动作利索地刚忙回来的校医都惊叹了下，“专业的吧？”
姜书翎没说话，叶蜚倒是先骄傲地答了一句，“确实是专业的。”
姜书翎没忍住回了一句，“我是兽医。”
这样夸她专业，叶蜚把自己看作什么了。
叶蜚听出姜书翎话中的调侃，眼睛倒是愈发亮了，一点都不像发烧感冒的病人。
拿了药出门，姜书翎才提醒了一句，“小区里面就有医院，下次不用大老远跑回学校来。”
叶蜚答应了一声好，眼神却转向了一边。
姜书翎看着她，这神情不像不知道的样子，“怎么了？”
叶蜚把装药的塑料袋快缠成了麻花，终究忍不住小声申诉着：“那么大个医院，我自己要跑好久，还不如校医室方便。”
姜书翎接过了她手里的药袋子，“是我疏忽了。”
到家的时候，姜书翎打开了客厅的灯，叮嘱了一句，“你今晚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可以叫我……明天有课吗？”
意识到叶蜚现在是个病人，姜书翎的语气都温和了一些。
叶蜚点了点头。
姜书翎顿了下，“要不要帮你请假？”
叶蜚看上去有些纠结，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说了一句，“上午那个教授很严……”
姜书翎想了想，“没事，我可以帮你开张证明。”
她虽然是兽医，但毕竟是在医院长大的孩子，这点事简直易如反掌，更何况叶蜚的脸这会儿看上去更红了，她总有些不放心。
叶蜚按捺住心里有点雀跃的心情，又问了一句，“那我明早可以不起床了吗？”
姜书翎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问了一句，“要给你准备早餐吗？”
叶蜚心说好啊好啊，可是突然想起那天姜书翎说的话，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跟这个人生闷气。
虽然是单方面的。
她这么一想，整个人又变得病恹恹的。
姜书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烧还没退吗？”
叶蜚摇了摇头，“没事……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姜书翎听出她话里的意味，一时有些失笑，但叶蜚毕竟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又让她心里轻松了些。
“这是我应该做的。”姜书翎回答她，“不算麻烦。”
叶蜚闭紧了嘴巴，抱着保温杯和药袋子往自己屋里走去，刚推开了门，她又转身看向姜书翎。
“你真的很过分啊！”
姜书翎一瞬间觉得自己听错了，她看了眼叶蜚，“你说什么？”
叶蜚深呼了一口气，大概是还在发烧的脑袋让她有些失去掌控权，她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比我大几岁就很了不起吗？张口应该，闭口责任的，你怎么分得清哪些事是应该做的，哪些事是不应该做的呢？”
姜书翎看着突然爆发出来的叶蜚，愣在了那里。
她看着叶蜚把手里的东西往一边一放，然后径直向她走过来。
“你问我为什么答应跟你结婚，我的答案很简单，因为我想。”
不知道是发烧的原因，还是她这会儿过于愤怒，叶蜚的那双眼睛似乎快要喷出火来，她甚至伸手点了点姜书翎的胸口，“反正都是要相亲，我就是选了一个我喜欢的，我想要结婚的对象，这有什么问题吗？我是比你小，比不上你理智清醒，可我知道我想要什么，而不是只想我应该做什么。”
大概是这一串话太长，姜书翎并没有抓住其中的重点，她只是扶住了叶蜚的肩膀，好让她不因为过分激动的情绪而摔倒。
“叶蜚，你冷静一点。”姜书翎突然觉得有些头疼，她觉得可能自己才是那个发烧的人。
“你还是没听明白！”
叶蜚拧紧了眉毛，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着点水光，“我是说，因为是你，我才跟你结婚的。”
姜书翎愣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