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皲裂与重塑(2)
这是哪里?
他醒后来到这里,眼前阴沉沉的迷雾遮挡住了他的视野,他的能见度几乎为零。这里黯淡无光,他只见五指。
这是哪里?
他抬头看看,头顶没有卫星暮,也没有闪烁的群星。他尝试奋力一跃,测试头顶是否有可触碰的障壁。没有,头顶仿佛是一片虚空。脚底好像也什么东西也没有,但他仍能站稳脚跟。
这是哪里?
霎时,他感觉到自己像瞬间失去踏板一样急速地向下落去,但在下落的过程中,他没有感受到气体在他身边流过,自己就像被什么吸引着,仿佛顺着一根管道,竖直向下滑去。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大脑告诉自己身体在下落,他却没有那种高速下落的失重感。很快,他便到了尽头,他瞬间停止,不再下落。神奇的是,落地时他的动能像完全消失了一样,他与地面没有太过剧烈的碰撞。
这又是哪里?
这里要比刚才那地方冷很多,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他将双手靠近脸颊,在手掌间呼了口气,他将双手靠得很紧,防止散失太多热量。
新的这片区域雾淡了不少,但依旧很昏暗,漆黑如虚空一片。他想了个办法,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试图找到这个方向的尽头。但他又是不幸运的,这里似乎比刚才那个空间更为巨大,仿佛根本没有所谓的尽头。
这到底是哪里?
空气很浑浊,这让他感到一丝压抑,由内而外的十分真切的压抑之感。静谧且带有死亡的气息。
他猛然发现,他的感觉在逐渐变得迟缓,就算世界瞬息万变,如今的他也只能无动于衷,不,不对,这个空间到底有没有“时间”这个概念,仍是个谜。也不对,这里或许也不能用空间来称呼,更应该称之为“死亡之地”,不,还有不对之处,他在这里到底会不会死?这里是否有“死亡”这个概念?
真是奇怪的地方啊!
不,这个地方可能并不存在。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我是否存在于这个空间?难道说我和这个空间都不存在。
百思不得其解,真是让人捉弄不透。
他冥想着,也有可能并非在冥想着。很快,他几乎丧失自己所有的所谓的感官,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和嗅觉都已经形同虚设,连心跳声如今对他来说也像是不存在一样。
冥冥之中,像是地平线的另一端,微微地有一缕光芒从彼岸涌入,逐渐地有些温和了起来,所谓的感官略微有些恢复。
有一个声音,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一个让他难以忘却的声音传了过来,就从光芒涌入的彼岸。
对,不会错的,这个声音,对,就是那个声音,不会错的,就是他,就是他,有他在,就不用担心了。
他循着这个熟悉的声音,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既然已经确定了前进的方向,那就要奋不顾身地向着那个方向前进,只要到达彼岸,见到那个人,什么样的艰辛和困难都微不足道,阻碍都将不再被称为阻碍。
前方的路越来越亮,可见这个光源的所在处是固定的。很快,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影子,他沿着这个影子的方向奔去,他站在那个影子上,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果然,即将到来的这一刻,比之前所有等待的时间加起来还漫长。
他终于接近了影子的尽头,影子的主人背对着他,身体的轮廓蒙上一层模糊的光晕。影子的主人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到来,但却迟迟没有转身。
他想说话,想郑重地向影子的主人道谢,但他发不出声音,他挣扎着想要将内心的话说出来,他真的想向影子的主人道谢,可惜,此刻,这已经完全成了泡影之梦。
在他的前方顿时刮来一阵风,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脸,他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眼前的那个背影像被火焰烧剩的灰烬一样,从头到尾碎裂成一块块非常小的碎片,又轻又薄,如干枯的落叶般。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霎时改变了方向,他卷着这些碎片在狂舞,跳着诡异的舞蹈,像围着篝火,庆祝什么似的。
庆祝?庆祝!竟然庆祝我朋友的死,真是不识趣的风啊!
风变得柔和了下来,它慢慢地鼓动着数以万计的碎片,向那个光源的方向飘去。那个光源不是什么像恒星一样的巨型发光星体,也不是火光烛天的火团,仅仅只是一盏贫者的灯火,可为何这小小的灯火可以照亮这一大片区域,它本应该只能照亮方圆两三米的一小片区域啊!
风卷着碎片徐徐来到灯火的四周,风绕着灯火,不断地减速,越来越靠近灯火的外焰。在漫长的等待下,风依旧没能触碰到火焰的外焰,尽管它始终在逐步靠近灯火,离灯火只有咫尺之距。这让他看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想吹口气,让风有动力跑完这长跑的最后一段距离。但他没有,他对最后的结局居然带有些许期待,风自己努力的结果才是最真实的结果,所以他不忍心去干预。
灯火曳曳,恰似一只伸出的手去够风的另一只手,两只手相互期待着彼此的相遇。
随着时间流逝,情形果然发生了逆转。如先锋一般,一片碎片率先接触到了灯火的外焰。起初,灯火还好像点不燃这片碎片似的,点了片刻也没有点燃,仿佛它也在等待着。很快,又不一样了,风似乎像负着重荷般迈过了这个临界点,不仅是身为先锋的那片碎片,整团旋风就在那一眨眼的瞬间内被点燃,如盘旋的火舌。不久,风竟卷着暴跳的火焰聚成一个球状。
这是,这是一个小型的恒星吗?
暴动的火焰逐渐平息了许多,它的样子越来越像一颗小型的恒星,但它似乎并没有真正的恒星所带给人的那种敬畏感,真的是因为它的体积不够巨大吗?他也说不出来,总感觉缺少了什么。
哦,对了,缺少的东西,是行星,围绕恒星的行星。
恒星没有围绕它的行星,就只是一颗孤立的天体,只是从作为一颗超巨星诞生到作为一颗白矮星老去的普通天体罢了。它不能构成以恒星为主体,行星为个体的一个层次分明的体系。它无法将它的光与热给予世人,见不得是由于它自身的自私。纵使它的寿命长达100亿年,如此地浪费光阴,蹉跎岁月,又毫无作为,不禁令人为之感伤,叹息。
与之相比,他所在恒星系的恒星是一颗无私的恒星,它给予世人关怀,世人铭记,簇拥它。它被人们视为奇迹,因为按照科学家准确地计算,这颗恒星早该在两百年前就已经化作一颗白矮星老去了,可它如今仍然作为一颗耀眼的恒星照耀着世人,多么伟大的恒星啊!
面前的这颗小恒星较之前,好像开始有些变化,它的亮度减少许多,而且越来越暗,光越来越柔和,表面时不时还有一些暗点或亮点,不久,它变暗的速度加快了,不经意间它的光度就跨越了几个量级,真的是恍如隔世,瞬息万变啊!
短短的时间里,恒星就失去光辉,由原来耀眼的发光体变成一个与原来等体积的表面暗如空洞的黑色球体。根据凹面错觉,这个球可能是凹陷而不是突出的,谁又知道呢?它不再浮在空中,而是匀速下降,落在地上,没有发生一丁点弹性形变。刚落到地面,它就开始膨胀变大,当它膨胀到能容纳下一个站立的正常人时就停止了。它很安静,其实这里一直很安静,火焰爆燃都听不到一点声音。它如混沌未开的世界,耗费漫长的时间等待着诞生的契机。
这是什么?
他想凑近看看这个神奇的球体,对它抱有很大的敬畏之心,与它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是最基本的自我保护意识。
他对球体漆黑如夜的表面产生了怀疑,它真的一点点光也不反射吗?他在安全范围内围绕着球体,用明察秋毫的双眸寻觅着它的瑕疵。从微观来讲,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是完美的,除非这个球体不遵守物理法则,那么这个空间是否也这样呢?
有趣啊!
他笑着,观望着,冥冥之中,他与球体相互吸引着。他的心犹如沧海孤舟,漂泊着,如今终于驶回了伊始的港口,他不再逃避,蔽目之叶,在放荡不羁的风中,悄然落下,世界在这一刻全部展现在他的眼前,世界被分割成许多部分,却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就是无限中的有限吗?终极和起源仅有一步之遥,毁灭和再生表里如一。
可惜,世界从来就不会有完美之物产生,很多所谓的完美都是相悖的,不能兼并的,既然有着照耀世界的光,那么就会有影子。所谓的完美,不过就是将阴影藏匿在背后,让眼前的光无尽地释放而已。
在这个球体的一隅,存在着一个非常细微,可谓微不足道的小白点。小白点刚被发现时,还像一个不稳定的粒子般乱晃,但很快稳定了。小白点开始照射出耀眼的光,且在变强,它的面积也在不断扩张。白点的扩张是向四周以相同的速率进行着的,外形是边缘光滑的曲面圆,遮盖在球体的表面。
这个空间也因为小白点而变得明亮,尖锐的光线像匕首扎入了空间的每个角落,刺破这个空间的时空裂缝,这是壮观且令人难以置信的,这种敬畏感和畏惧感是本能的,论谁也无发拒绝。
这个球体顷刻间由原来的漆黑转变为洁白,且还在不断喷射着光。在他的头顶上方,光刺破的裂痕在不断扩张,在裂缝中,竟有着浩瀚的宇宙。
原来,我被困在这里了。
他伸手想要够到那道裂缝,可似乎他的手越靠近那道裂缝,那道裂缝就离他越远。
唉,可望而不可及吗?
白色的球终于停止了发光,从面向他的这一面,球裂开了一条缝,里面居然是漆黑一片,就像刚才的表面那样漆黑一样。原来球并不是将阴影藏匿在身后,而是将阴影藏到了内心,更深处。阴影中交织着不安,痛苦,怨恨,暴怒这些负面情感吗?不,答案绝对是不。朝那条裂缝向内望去,洞察它并非是举步维艰,而是异常容易,映入眼帘的就是它的全部,没有保留,它将一切秘密都告诉了你,没有隐瞒。这里没有仇恨织的线,也没有死亡编的网,这里只有你想要的答案,你曾经的那些疑惑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唯有付出才有回报,唯有接纳才有理解。那个欺骗过他的人并非是一个不可信的人,怨恨不是那个人的骨,痛苦不是那个人的肉,死亡不是那个人的血。
那个人的出现代表着这个人超越边界的重生。
终于那个洁白的球体开始加速土崩瓦解了,以那条裂缝为基础开始蔓延,但它仍能保持它的形状,就像它的里面有一颗核心在支撑着破碎的外壳。
可这时,那阵风吹过来了,这次,它并非是之前的那份缓慢,而是以超越音速的速度疾驰而来。风太大,他差点没站稳,急忙用手挡在身前,不巧,遮住了自己的视野。透过手指缝,他看到这样的画面:烈风中,支离破碎的外壳再也支撑不住了,它只能被迫伴着疾风舞蹈。疾风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满意地满载而归。
这到底是什么?
那内部不是一颗核,而是一个人,一个他所熟悉的人。
他终于可以出声了,他失声地大喊道:“托姆!”可他实在担心自己的言语到不了该表达的地方。
“斯托姆”缓缓站起身,睁开眼,望着面前的“他”,面如死灰,像燃烧殆尽的蜡烛。“斯托姆”左臂放在身后,右臂放在胸前,低着头,单膝下跪着朝向“他”。
你怎么这样了?
“他”走上前,发现“斯托姆”的眼睛,鼻子,嘴都在发发生着细微的改变,身体也在变强壮,肤色逐渐变得有血色,不过数秒,面前的这位已不是“斯托姆”了,而越来越像另一个人——“他”自己。
我?那是我!那我又是谁?!
在本可以发现可憎之物的地方,我看到了可亲之物;在本可以邂逅另一个人的地方,我邂逅了自己;在本以为可以延伸到宇宙边缘的地方,我来到了自我存在的核心;在本以为可以和世界在一起,缓解巨大痛苦的地方,我依然孑然一身,伴随着失败和痛苦接纳那些来自灵魂深处无法被拒绝的折磨。
面前的“他”逐渐站起身,身体表面有什么在流动,带着金属光泽的东西覆盖在全身,并逐渐有了形状,如分化般勾勒出棱角。
那是,之前斯托姆使用的那个外骨骼!“我”怎么会有这个外骨骼?
面前的“他”抬起手,手指间开始产生电流,那些电流很快包裹成球状,球状闪电!面前的“他”推着这个球状闪电冲刺而来,那道闪电离这个手无寸铁的“他”只剩下皮肉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