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府疑案(三)
因为佛堂在大厅的西北方,离得最近,而且作为第一嫌疑人,宋慈在下人的带路下,很快就来到了佛堂。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佛像两旁柱子上的经文“不破不立,不灭不散”。
盘坐在底下敲木鱼的慈照看见宋慈也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宋公子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贫僧,可是有话要问?”
宋慈恭恭敬敬地向慈照做出礼拜的姿势,说道:“看来什么也瞒不过大师。”
慈照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敲着木鱼,稍有惋惜地说:“可惜,贫僧今日一直待在这佛堂之中,怕是不能帮到宋公子了。”
宋慈也不说话,环顾了一圈,拿起了慈照身边的一本《莲华经》,翻阅了起来。
慈照见宋慈拿起《莲华经》,手稍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抹精光,但不久又恢复原状,开口问道:“宋公子似乎对我教佛典颇有兴趣,可愿与贫僧闲聊几句?”
“大师请讲。”宋慈见慈照好不容易肯与自己说话,也不拒绝。
慈照继续敲着他的木鱼,慢悠悠地说:“宋公子既熟知仵作之法,必定见惯人间生死。敢问宋公子,何为生,何为死?”
宋慈放下手中的经书,稍作思考才慢慢开口:“生死乃自然之道,又岂是我区区一介书生能参透的呢?”
“宋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凡事互为因果,或生或死,全在一念之间。你与我佛有缘,贫僧不会看走眼。”慈照的嘴角不禁上扬,但是旁人却不曾发现。
“大师抬爱,我倒是受宠若惊了。”宋慈谦逊地向他作揖。
慈照也不搭腔,继续敲着木鱼。
宋慈抬头又看向两旁的经文,嘴上不禁念了出来:
不破不立,不灭不散。
“这柱子上的经文,为倪少爷生前所刻,宋公子可知是何意?”慈照抬眼望了眼宋慈,敲着木鱼说道。
宋慈摇摇头,解释说:“宋某虽不学无术,闲时也看过几本佛经,对这几句经文,倒是全无印象。”
慈照轻笑道:“此乃我莲华教教义,说的是我佛渡冥河,向死而生的典故。”
“愿闻其详。”宋慈点点头,盘坐在了慈照身边。
“我佛历三界,至冥河,遇洪水滔天,桥断船毁,如坠河中,皆灰飞烟灭。有往生者曰:此去无回,何苦哉。佛言:我非渡河,乃是渡你。遂投身于河,以骨为桥,渡逝者达冥途彼岸。”
“这个典故,说的可是‘牺牲’?”
“非也,我佛以肉身引渡迷途之人,助其脱离三界之苦,早登极乐,此为‘不夭不生’。”慈照耐心地向慈照解释。
“原来如此,是宋某唐突了。”说完,宋慈向慈照拜了拜,以表歉意。
“无妨,宋公子若是有兴趣,贫僧愿随时替公子解惑。”
宋慈正欲起身,看见香案上的香,不像是普通的烧香,闻起来也有些特别,自己从来没有闻到过,就询问慈照这香的来历。
慈照也不恼,耐心地解释:“这是我教寺中特制的檀香,有安神助眠,调养生息之用。”
宋慈点点头,表示赞同。
“宋公子若是喜欢,便送你一些。”
“这怎么好意思呢……”宋慈连连摆手。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若能助公子查明倪少爷之死的真相,也算功德一件。”慈照觉得无所谓,毕竟这东西教寺里多的是。
“宋公子有何事想问,但问无妨。”慈照见这小子东扯扯西扯扯,就是不肯走,猜到他有事要问。
没想到这和尚还挺通情达理,好像跟韩东卿说的不太一样……
宋慈见慈照这么说,试探性地问道:“大师今日到倪府来,也是向倪大人贺寿?”
“非也,贫僧今日到访,乃是受倪少爷之邀,前来讲经。”
“讲经?”宋慈不解地看向慈照,搞不懂倪衡之为何会在倪大人六十大寿请人来讲经。
“不错,倪少爷每月初一十五,便会邀贫僧前来讲经。届时与贫僧探讨佛典教义,向贫僧倾吐所思所想。这座佛堂,也是倪少爷差人特地为讲经准备的。”慈照耐心地解释,手上的动作也不停。
慈照定期会来倪府讲经,宣传宗教,在府里甚至有私人的佛堂。
听起来,倪衡之似乎相当虔诚。
慈照仿佛一眼就能看透宋慈心思,开口补充道:“倪少爷诚心礼佛,又颇有佛缘,对我教中典籍如数家珍。如今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那大师今日可有见过倪少爷?”宋慈追问道。
慈照微微摇摇头,说:“不曾。贫僧今早一进倪府,便在此处等待,但始终未曾见倪少爷出现。”
宋慈很想知道倪衡之有没有加入这奇怪的莲华教,好奇地问:“大师似乎格外看重倪少爷,难道他也入了莲华教?”
“倪少爷乃贫僧座下最聪慧的俗家弟子。贫僧一直想劝他剃度,真正皈依我佛。”
慈照表示,倪衡之(死者)是自己比较看重的弟子。
“哦?那倪少爷答应了?”宋慈看着慈照,好奇地问道。
慈照一脸轻松,笑着说道:“不,他说他自己在这红尘俗世中还有牵挂,于是便拒绝了。”
“大师可知倪少爷所说的牵挂是什么?”宋慈意识到这个“牵挂”可能是破案的关键,迫切地问道。
慈照依然一副风淡云轻地模样,手上不紧不慢地敲着木鱼,说道:“他未曾说明,贫僧也不便追问。或许是他的至亲吧。”
这样吗……若这和尚说的都是真的,那倪衡之便绝无可能自杀!
宋慈站起身,微微向慈照鞠躬作揖,便向他告辞。
“至亲……”宋慈退出门外,仔细地揣摩着这两个字,“看来得去找趟倪大人了……”
宋慈唤来下人,在下人的带领下穿过走廊,来到了倪大人房。
——倪大人房——
宋慈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发现倪大人正坐在桌边,右手摁着太阳穴,顺势撑住了自己的额头。
虽说宋慈轻手轻脚,开门声还是被倪大人听了去,他慢慢抬起头,满脸疲倦,见宋慈有些惊讶,问:“宋公子来找老夫有何事?”
“在下有些关于令公子的问题,想请教倪大人。”宋慈向倪大人微微作揖。
“老夫心情欠佳,宋公子还是请回吧。”倪大人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找借口想要推脱掉。
宋慈见倪大人似乎很抗拒,他想,得想点办法让他配合自己才行。
宋慈没说话,在四周转了一圈。
倪大人坐着的茶桌边,放置着倪大人亲自写的书法,“律己”,似乎也是对自己的警示。
宋慈看着书法,不知不觉点点头,对书法表示着自己的赞许。
倪大人见他这样,来了兴致,问:“宋公子对书法颇有研究?”
宋慈微微点点头,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倪大人还真是自律啊。”
倪大人有些骄傲地介绍说:“老夫出身寒门,苦读十年,一朝高中,能有今时今日这地位,全凭这‘律己’二字。”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倪大人平日里对倪少爷一定也很严厉……
书法下是一幅西湖画作,绘有西湖风光,看画上的印章落款,似乎是倪大人的真迹。
宋慈久久地看着画作,不能自己,倪大人见他这副模样,兴奋地说道:“宋公子对老夫的画作很感兴趣?这是当年与犬子同游西湖时画师所绘,而今日犬子就……”倪大人抬起的头又重重地地低了下去。
“大人请节哀。”宋慈心中也万般无奈,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
茶桌上放着一个“马”型瓷器,似乎有飞黄腾达的寓意。
倪大人见宋慈盯着瓷器久久不能回神,介绍道:“这是韩大人送的贺礼,宋公子眼光不错。”
韩东卿送的?他还真是狠心下血本啊,我看他是想趁机拉拢倪大人吧。
“这件瓷器做工精巧,一看就价值不菲。相比之下,宋某的贺礼可就太拿不出手了。”宋慈谦虚道。
“宋公子客气了。”
宋慈又慢慢走向床边,在枕边发现一只做工精致的银镯,是多年前京中妇人爱用的款式,又在被褥上发现一块长命锁,似乎是给小孩子用的,但现在倪府中并没有小孩,到底是给谁用的呢?
一系列的疑问涌上心头,但当下之急,是如何让倪大人配合自己。
“宋公子在这里跟老夫周旋了许久,似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意。这倔脾气,跟老夫年轻时候还挺像。既然你我有缘,宋公子想知道什么,老夫一定如实相告。”倪大人见宋慈来来回回,转得自己头疼,就是不肯走。
“那宋慈就先谢过倪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