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君晓芫想过千百次与顾千言泉下重逢的场景, 却从未想过她与阿言的再见会在棺材里。
单是一眼便看清了顾千言眼中的惊喜，君晓芫欲抬手抓住顾千言的衣袖，奈何身重体乏, 竟出不得半点气力。
这是？
震惊地看着顾千言从袖中抛落两朵花, 君晓芫只觉那雍容的牡丹与清幽的芍药都像是嘲讽她的注脚。
她种花时, 曾怀死志, 故说与旁人时, 常说此花是为绾玉与阿言所栽。此刻, 她重归寰宇, 又怎会再容姬绾玉凑在阿言身边？
眸底闪过冷色, 君晓芫欲出声唤人，身上的金光愈盛——那淡黄的光泽渐趋浓郁, 浓郁到君晓芫眼前的一切都被镀上金光。
这是？
君晓芫不明身上的变故，冰冷的机械音适时提醒。
“温馨提示, 机体修复已完成。为完成武力值升级，修复主体需保持当前姿势8小时。”
八小时？
君晓芫不明其意，庙外嘈杂的脚步声已然近了。
君晓芫闭目细听，争执声渐喧。
喧嚣的争执听不出章法, 等住持将众声压下, 君晓芫才勉强听出了来人的身份。
姬绾嫣来了！
呵！料想自己醒后姬绾嫣做不出乱子, 君晓芫一面安然枕上玉枕养神，一面思忖要如何留下千言。
纵然千言已是她的王妃, 她亦知自己尚未得全千言的真心。
……
姚皖承恩寺, 百年清静地。
当姬绾嫣携百余铁骑逼近主殿时，僧众已起死志。
持僧棍拥主持于主殿正门，僧众怒目圆睁，皆如金刚。承恩寺主持则披姚皇御赐袈裟, 持九环锡杖，正立在阶上，待姬绾嫣近身。
“蓥王何在？”姬绾嫣一入寺门，即问君晓芫下落。
主持但晃锡杖，目露慈悲：“施主。佛界三千，蓥王尸身已入殓！且不可近身！”
“胡言！蓥王未死，尔等焉敢犯上！”于二抬轻轿上扬袖，姬绾嫣睥睨僧众，露出一口白牙，森森道，“本宫奉旨擒贼！尔等若不让路，本宫必让承恩寺付之一炬！”
主持回偈：“缘何烧府？缘何烧寺？缘何来此？缘何归去？阿弥陀佛！施主不昧，难证菩提。”
偈罢，横杖坐于殿前，主持垂目诵经。
众僧见状，群仿主持，席地而坐，阖目同声。
转瞬，中庭似佛殿，经文附清风。
纵如顾千言这般不信佛的人，也被肃穆同调的“揭谛揭谛，婆罗揭谛……”晃了神。
“怎么逃？”在经文中静心，顾千言理清思路，抓住了要害——快逃！姬绾嫣端的是斩草除根的把式，即便主持能拖延一时也拖延不了一世。
“宝殿旁边的偏殿有密道。”姬绾玉伏在主殿大梁上，透过缝隙盯紧姬绾嫣。她看不惯那女人，奈何此时无暇补天裂。
“那我们过去吧……”抓住姬绾玉的指尖，顾千言迫不及待。
“好！”知晓多留无益，姬绾玉回握住顾千言，正欲踩梁离去，耳畔忽传来姬婉嫣的怒喝。
“蒙昧秃驴！说是为国请愿，却不知那蓥王原是姚皖奸佞！本宫有蓥王亲笔信为证！蓥王勾结南桓魏郡王意图谋反！尔等誓死守护蓥王，可是胸藏反心？”
姬绾嫣斥得极具气势，顾千言无感，姬绾玉却不忍不为君晓芫出头。
是了！芫姐姐已死！怎能让死者蒙不白之冤？
留顾千言于梁上，纵身穿过天窗，姬绾玉横眉立于鎏金瓦顶，义愤填膺：“蓥王如何，自有姚皖百姓评断！羲和元年二月，东城水患，蓥王送粮二十万担！羲和元年四月，南江蝗灾，蓥王赠金百余车。娘娘久居宫闱，莫不是以为蓥王之封赏，与你妃位一般，靠得是以色侍人？”
“你！”姬婉嫣未想过会在此地看到失踪数年的姬绾玉。
想过蓥王府中的焦尸，姬绾嫣心道受骗，急问，“顾千言何在？”
“寻她作甚？”扬起袖中的金弩，姬绾玉怒道，“你我为敌，乃同室操戈。我身属宗室，不当如此。但皇妹你逆行倒施，为世难容！今日也与你教训！如有下次，定斩不赦！”
话罢送出一道金线，姬绾玉翻身入窗拽住顾千言疾行。
当二人从大梁奔至主殿后窗跃入偏殿时，殿外方响起爆竹声。
“来人阿！抓刺客！”
护卫中气十足的怒喝未扰乱姬绾玉的心境。拖顾千言到背上，姬绾玉打心底畅快。
循着走过千百次的密道跑往寺外，姬绾玉琢磨的是出了密道要先与千言换身衣裳，然后与南桓探子接头，讨车马往东野。
顾千言心思还在殿中的君晓芫身上。不知晓芫醒后，是否会继续派出追兵？
心知病重的君晓芫与康健的姚皖长公主根本是两个人，顾千言伏在姬绾玉肩头蹙眉轻叹。
待顾千言回神，姬绾玉已跑出半炷香。只是鼻尖怎会有一股难言的闷臭味，就好像是……汽油味？
惊惧地扯进姬绾玉的衣袖，顾千言道：“玉儿，可知这是何处？”
“承恩寺下。”姬绾玉踩着地上的粘油前行。
“这寺下是石漆吗？”感恩刚来时被明语压着读了几天书，顾千言佯装好奇。
“阿言居然知道石漆？”姬绾玉回看顾千言一眼，步子却踩到更快，“此事关系重大，你不必知。”
“有何干系？不就是半个姚皖皇城吗？”顾千言伏在姬绾玉肩头开脑洞，“如果我是君晓芫，知道这地下有石漆，我必会暗中挖通整个姚皖国都的地基……而后逼姚皇退位！要知这石漆遇火便燃，燃起的火苗遇水不灭……”
顾千言说得起劲，姬绾玉的脚步竟是停了。
“玉儿？”顾千言噤声。
黑黢黢的地道内却响起了抚掌声。
“长公主大才！蓥王在魏郡王那处，以常县十万户十年田租换得的妙计，长公主居然信手拈来！”
“妙计？”顾千言不知所谓。
“常隳？”姬绾玉暗暗抬起袖中的金弩，“你可要阻我？”
“怎会？”常隳举着夜明珠迎面而来，“您贵为南桓二殿下，我常隳怎敢无礼？”
“那你为何而来？”姬绾玉单手护住顾千言，慢慢回撤。
“自是为您背上的妖孽而来！”常隳怒道，“顾氏千言，该死之人！虽不知她凭何妖术能屡次复生，但隳此番定承皇命，取其性命！”
“是谁要伤我？”知南桓、姚皖皇室皆不会与自己为难，顾千言眉头紧蹙，却不愿将魏明语扯入其中。
“自是东皇！”稳步朝二人靠近，常隳道，“妖孽你一眠千夜独累我君受累！你可知，我君因你三谢皇恩，甘愿于南桓为臣？”
“明语阿姊？”姬绾玉与常隳探底。
常隳不避讳：“确是魏郡王。”
“那就不与你啰嗦了！”顾千言从前襟掏出一把银票，口道，“看招！”
而后又疾呼“快跑”。
姬绾玉反应也快速。背着顾千言弃了主路在密道中狂奔，姬绾玉微喘着同顾千言嘱咐：“若是有人追上，你且躲到暗处！等她们走了你再循着刚刚那条路继续往前走！”
“你呢？”听出姬绾玉有撇下她的意思，顾千言心同擂鼓。
“嘘！”松手让顾千言滑到自己身后，姬绾玉拉顾千言背靠石壁，郑重道，“我留你在此处。我快跑把他们引到一处……”
“那你呢？”
“我是南桓二殿下……”
“我还是南桓长公主呢！”蹙眉捂住姬绾玉的嘴，顾千言确信肯定以及不否定姬绾玉蠢透了。姬绾嫣狠起来连蓥王府都烧，姚皖皇城又能有什么好货色？
“那……”拉上顾千言的手，姬绾玉微微动容。她是不曾想过，阿言会拒绝这个计策。
这计策明明是最好的办法。
“没你跑不掉。”给姬绾玉一个认同，顾千言贴耳石壁。
待听到连续的布鞋涉油声，顾千言迅速调出自己的背包，选中“容貌”。
“温馨提示！正在启动技能容貌！”
熟悉的机械音给人安全感，顾千言二话没说一阵猛选，眨眼，她就变成了姬绾嫣的样子！
“阿言！”错愕地望着顾千言的面庞，姬绾玉下意识提高了腕上的金弩。
“大胆！”和姬绾玉挤眉弄眼靠到其怀里，顾千言熟练地拉高金弩横到自己脖子上，佯怒道，“顾氏千言已落到本宫手中，尔等为何造次？”
“自是因为想苟全于世……”小心地稳住手腕，姬绾玉带着顾千言往常隳那边走。
常隳已经在十步外的油滩里等着。
“嫣妃娘娘？”常隳打量着二人，眼底闪过狐疑。
“常将军救我！”顾千言扯着嗓子求救。
常隳却直直地盯着顾千言的眼睛，丝毫没有放两人走的意思。
“常将军要救吗？”稳住心神，姬绾玉抬起金□□尖，用劲儿往顾千言脖子上拉出一道红痕。
“阿——”顾千言尖叫一声，当真疼到翻白眼。
常隳见状，即与姬绾玉见礼离去。
顾千言忙唤：“将军救我！”
常隳转头同顾千言笑笑，怜悯道：“常某为南桓长公主而来！烦劳娘娘恕常某无礼，爱莫能助……”
话罢，常隳快步往另一头走。
姬绾玉故意打着南桓的旗号高声骂姬绾嫣半晌，等瞧不到常隳的背影，才迅速抱紧顾千言往地道口冲。
此刻离地道口不过半盏茶。
当姬绾玉抱着顾千言迎接地道口的曙光时，熟悉的拉弓声顷刻合成一股戾声。
“嗤——”
拉弓声催人屏息。
姬绾玉抬眉看过密集的箭头，转而低眉抬高顾千言下颌，淡笑道：“早知如此，便不带你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