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交锋(下)
林送连夜和剧组请假回了家,第二天一早,和小凯驱车直奔青澜公寓。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舒格的房门,却发现她并不在青澜。
林送给舒格打电话,“我回苏城了,你人呢?”
舒格似乎是打了个哈欠,“这一大早的,你回来干嘛?”
“你在哪儿?”
“我……”舒格想着,既然林送这么问,他一定知道自己不在桃源了,于是顿了顿说,“我昨晚和朋友吃饭之后,就直接回青澜住了。”
“舒糖糖,我现在就在青澜。”林送的语气忽然严肃,“不许撒谎,你现在在哪儿?”
“你这……钓鱼执法啊,”舒格无语,顿了顿说,“有个通告,我一大早就出发拍摄了。”
“几点结束?我去接你。”林送觉得这个小丫头最近忽然变得神秘,不知道在搞什么。
“不用,我在江城拍呢,晚上回去,你要是还在家,可以做好饭等我~”舒格和林送随口聊了两句,就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一小时后,林送带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出现在ada办公室。
“介绍一下,这位是何向远律师,何律,这位是我的经纪人,也是我工作室目前的主理人,徐艾。”
“何律师,久仰大名,”ada微笑着伸出手,“您叫我ada就好。”
打过招呼后各自落座,林送看着ada有些不解的眼神说了句,“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有些出乎你的意料……”
江城舞蹈学院。
舞蹈教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的小姑娘推门进来。
原本坐在舞蹈教室正中央的人抬头看了一眼,起身迎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戴帽子的人低头打招呼,“舒格老师好。”
“严格来说,你应该叫我师姐,”舒格笑了笑,递给她一杯奶茶,“喏,无糖的。”
“您也是江舞的学生?”蔡真真疑惑地抬头,她依然戴着口罩,眼里满是红血丝。
“不,你们杨老师,是我舞蹈的启蒙老师。”舒格微笑着说,“所以我才能找到你呀。”
蔡真真低下头喃喃自语,“我还以为是林送老师拜托您过来的……”
“没有,他没跟我提过你,是我自己打听到的。”舒格盘腿坐在地上,她本想直接进入主题,看到蔡真真满脸的憔悴,忍不住问了她一句,“你这两天,还好吗?”
蔡真真用手指缠绕衣角,过了好久,慢吞吞地说了句,“不好。”
她缓缓摘下口罩,嘴角和左脸还红肿着,显然是在剧组被欺辱的痕迹。
舒格看着心疼得不行,握着她的手轻声问,“朱启刚和他的走狗,有继续骚扰过你吗?”
蔡真真摇头,“没有直接找过我,但公司昨天晚上开始要求我发微博,让我帮朱启刚说话,指认林送老师强`奸我……”
“可是你没有发,对吗?”平时看起来叽叽喳喳,在谁面前都像个小妹妹一样的舒格,此刻的语气却冷静又温柔。
“林送老师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自己这么艰难的时刻,都还在保护我的隐私,我不能站出来帮他说话已经很内疚了,如果再反咬一口颠倒黑白,那我还是人吗……”蔡真真的情绪有些激动,她这两天被人盯得很紧,今天也是打着回学校上课的名义才能和舒格见面。
“师姐,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发声,可我现在……真的什么都做不了。我和公司斗,和朱启刚斗,是蚍蜉撼树,他们把我盯得死死的,我没有机会,也没有……没有勇气。”蔡真真垂下头开始啜泣,“师姐,对不起……”
舒格何尝不知道,蔡真真能够挡住压力,坚持不给林送泼脏水,就已经是莫大的反抗了。如果公司强行用她的账号发文,或从公司层面发文,她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么大的娱乐圈,蔡真真不过是最底层的一只小蚂蚁。
“真真,你误会了。我来不是为了拜托你发声,我来,是为了给你一样东西。”舒格递过一个印着江舞logo的u盘,“这里面,有很多学习资料,在学习资料中间,有一个隐藏文件夹,文件夹里是几段监控视频。”
“监控?”蔡真真下意识地接过u盘,郑重而认真。
“从ada和你在酒店外聊天,到你回你自己下榻的连锁酒店,在大堂被退房,遇到朱启刚和刘匆,喝了他们给的水,被掳进车里,再到酒店大堂,林送帮你解围,然后送你去ada的房间,一整条时间线的监控,都在里面。”
舒格看着蔡真真的眼睛告诉她,“为了防止你的u盘被收走,我还在云盘备份了一份,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找我要链接和密码。”
“师姐,你为什么会这么快的拿到这些监控视频?”
“一回生二回熟。”舒格粲然一笑。
蔡真真有些震惊地抬头看了看舒格,“你是说……”
舒格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告诉她,“我今天把这些视频交给你,不是为了逼迫你站出来为林送作证,相反,我非常不鼓励你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仅靠一腔热血发声。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站出来说些什么,一定要在物质上、证据上和心理上,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行,记住了吗?”
“那你为什么费这么大力气,把这些东西给我?”蔡真真点点头,声音有些发抖,“在今天之前,我们甚至都没见过。”
“林送、ada姐和京姐为你挺身而出的时候,你们也不熟吧。”
蔡真真看着舒格真挚的眼神,想到前些天在剧组的经历,忍不住鼻酸。
“我把这些东西给你,只是因为我觉得你作为受害人,手里有必要拿一些证据。或许你现在不需要,或许你永远都不需要,但当你想保护自己的时候,你手里有这个东西,它或多或少,能够成为你的底气。”
……
蔡真真看着舒格,这个从前她在电视上见过无数次的人,这个她觉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大明星,此刻正素面朝天地盘着腿,在她对面席地而坐,不是为了向她施压,也没有道德绑架,她只是语气诚恳地教自己怎样自我保护,告诉自己该怎样应对公司,以及这个圈子里,还有哪些人需要格外小心。
初春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舞蹈房,在舒格身上笼了薄薄的一层,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发光,而在蔡真真的眼里,她真的在发光。
“姐姐,你不害怕吗?”最后的最后,蔡真真问了舒格一个问题,“如果我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是被公司安排送给朱启刚的礼物,最后闹成这样子,是我自己临阵退缩了,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舒格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她,“‘闹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你的临阵退缩’,这种想法永远不要有。你是受害者,不要被公司里一些人的言论洗脑。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永远不应当成为资本交易的筹码。即便你今天告诉我,是你自己想要爬上朱启刚的床以求上位,我也愿意想办法帮助你,因为我相信,没有女孩会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身体做赌注。”
蔡真真听得出,舒格最后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在颤抖。
“蔡真真,”舒格走到舞蹈教室的门口,顿住脚步,回头对她说,“你的角色叫碎玉,但你是块璞玉,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轻易破碎,也不要让自己蒙尘染灰。”
蔡真真坐在舞蹈教室的地板上,手里攥着u盘,放声大哭。
这是她在出事之后,第一次真正地哭出来。
舒格回到车里坐好,石榴转头问她,“这么快,不跟师兄吃个饭了?”
舒格笑了笑,“忙呢,我们回去吧。”
“对了格子姐,刚送哥果然让凯凯来套我话了。”石榴一边开车一边和她汇报,“我就按照你告诉我的说法说了,不过我担心如果他去找岚姐问的话,我们就穿帮了。”
“没关系,已经无所谓穿不穿帮了。”舒格打开手机,按下发送,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哈?”石榴不明所以,“你不是说见师兄这件事要绝对保密,不然送哥会吃醋吗?”
“傻孩子还挺好忽悠,”舒格笑着对石榴说,“中午给你加鸡腿。”
“我才不吃你的鸡腿,我中午要去找我们凯凯吃饭饭~”石榴边开车边晃荡着身体,心情大好。
“如果没猜错的话,中午应该是两边工作室一起吃饭饭。”舒格笑着敲了敲石榴的脑袋,“别乱晃荡,专心开车。”
ada办公室。
门忽然被推开,三个在认真开会的人被吓了一跳。
ada抬头看了一眼,皱眉训斥,“小安,怎么冒冒失失的。”
“对不起,”小安语气焦急,“舒格老师发视频声讨朱启刚了!”
“什么?”林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对何律道歉,“对不起,何律,我……”
何律知道林家和舒格之间的关系,笑着点点头,“你们先忙,我刚好整理一下合同。”
会议室里,小安把舒格的微博内容投到大屏上,台下是表情忐忑的ada和眉头紧锁的林送。
微博文案只有一句话:
舒格:
盛丰资本-jason朱,或许,你还记得我吗?
视频里,舒格面带微笑,娓娓道来。
“大家好,我是舒格。最近,我收到了很多热心网友的私信,他们说,林送有暴力倾向,他会打人,你快跑。”
“首先在这里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各位想保护我的心情我已经感受到了,但请大家放心,有他在,我更安全。”
“在这里,我也代林送老师,向被打的朱启刚先生致以诚挚的歉意,我也已经在知道他打了您之后的第一时间亲自致电训斥了他……”
舒格微笑着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才接着说,“非常抱歉,林送老师虽然武力值在线,但宅心仁厚,所以没下狠手,以至于您还有精力在这里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贼喊捉贼,混淆视听。”
“朱先生,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呢?老话说,贵人多忘事,像您这种……贱人,我相信您对自己作过的孽,一定都记得很清楚吧。”
会议室里,林送的心被抽紧,他一边看着大屏幕上神色如常自揭伤疤的舒格,一边疯狂地给她打着电话,却收不到任何回应。
大屏里,舒格的表情和语气都凝重了些。
“三年前,我刚大学毕业,同年,和前经纪公司合约到期,成立个人工作室。因为年轻气盛,我想把工作室尽快做大做强,于是产生了融资的想法,但也是因为年轻气盛,我拒绝了来自家人的资助。”
“在圈内友人的引荐下,我参加了一个商业酒会。在那场酒会上,传说中的盛丰资本的副总,朱启刚先生,以制片人的身份前来和我搭讪。彼时,他投资了一部相对小众,但在我看来却非常具有艺术价值的电影,我因此对他心生敬意,认为他是有艺术审美的人,和其他唯票房论的资本家有所区别。当然,后来我知道,这些不过都是他的伎俩。”
“因为觉得品味相似,我和朱先生聊了几句,他起初彬彬有礼地劝我喝酒。我当时只有21岁,还不是很清楚这种酒会上的规矩,就顺着他的意,稍微抿了几口。朱先生和同桌的几位老板一唱一和地说我不懂事,一杯接着一杯地灌我,几杯之后,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不妙,趁着自己神志清醒,借故去洗手间,想伺机逃脱,同时给家人,也就是林送哥哥发了求助信息。再次强调,我确认我当时神志清醒,虽然微醺,但远没到醉酒的程度。”
视频里的舒格,似乎是想到了当初发生的事情,情绪有些激动,她深呼吸了一下,攥了攥拳头,才继续说下去:
“当我从洗手间走出来,发现朱先生和他的两位朋友,就堵在洗手间门口。我有些害怕,也的确推辞不过,喝下了他们递过来的最后一杯红酒。朱先生借故和我谈合作,把我带到酒廊角落,我开始感到头晕不适,意志模糊,我努力用手撑住桌子,拼命咬自己的舌头,让自己清醒一些,但无济于事。”
“我至今都记得,朱先生一边对我上下其手,一边在我耳边说,‘亲爱的,你喝多了,走不了了,我去开个房间,今晚我来照顾你。’”
这是林送第一次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想像不到自己的女孩在当时的境况下有多慌张、多绝望;他也想象不出她把这些事情埋在心底这么久,到底有多后怕;他更加想象不出,如今她把这些事情和盘托出,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林送看得出,舒格在说出这两段话的时候,眼眶里不知不觉就充满了泪水,连声音都在发抖。她始终没有接电话,却回了条信息:“一切都好,青澜等你,勿念。”
林送给小安丢下一句“视频发我”,抓起车钥匙,大步冲进了电梯。
与此同时,格格坞的同事们也在看这段视频,和林送工作室的氛围不同,格格坞的一群小姑娘边骂边哭,连流血不流泪的周岚都咬牙切齿地抹着眼泪说,“我要骟了那个王八蛋!”
大屏里,平复了心情的舒格还在继续讲述着,
“朱先生并没有额外开房,而是直接将我带到了他在酒店的套房。他把几近昏迷的我扔在床上,自己去洗澡。然后林送哥哥找服务生,用备用房卡打开了房门,神兵天降一般地救了我。但当时,他只是带着我从房间里离开,并没有像这次一样痛殴朱先生一顿,所以朱先生本人可能也是看了这个视频,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从房间里消失吧。”
“我不知道朱先生从浴室走出来后,看到大开的房门和空了的床是何感想,但是我坚信他恼火又心虚。因为之后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关于我各种子虚乌有的黑热搜从没停过。相信不少热搜,一些网友至今都还记得,甚至不少内容,至今依然是一些网友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周岚想起三年前工作室刚成立,舒格突然就被安排各种莫须有的黑通稿,工作室风雨飘摇险些原地解散。她问过舒格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舒格每次都笑笑不回应,现在才知道背后的真正黑手竟然是朱启刚。
“这件事之后,我保存了所有证据,包括但不限于酒会邀请函、酒会全程监控、事发当晚酒店监控、我当时的毛发和血液样本检测结果,以及后面接二连三黑热搜相关的证据。目前,我已委托律师团队,将相关证据交予警方正式立案,我相信,真相终会大白。”
格格坞的姑娘们有人在放声大哭,有人在鼓掌叫好。
“同时,在这里,我要向大家道歉,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当初的懦弱和犹豫,如果我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就能勇敢站出来,或许坏人早就被绳之以法,或许我可以帮到很多无辜的女孩。”
“但我也想在这里告诉大家,不是所有人在遇到类似侵害的时候,都能立刻强大勇敢地站出来。三年前发生的事情,我今天才鼓足了勇气,何况是其他人生刚刚起步,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轻女孩呢?”
“我知道,朱先生在微博主动曝光了蔡真真,这让广大网友对她充满好奇,也都在期待她的回应。但我在此恳请位网友可以给她多一些理解和喘息的空间。整件事情中,蔡真真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她此刻需要的是疗伤,而不是承受四面八方的压力。”
“三年前他对我做的事情不是第一次,我也知道,中间一定还有无数的受害者,但我希望这次事件,可以是最后一次。不管这次他会怎样操控舆论,我永远相信那个冲进房门,把我从绝望中救出来的林送哥哥。”
“我擅自录制了这个视频,估计正在看视频的林送哥哥此刻正在气头上,所以在这里,我也想跟林送哥哥说一句,感谢你愿意为素不相识的女孩挺身而出,在这件事情上,我永远和你统一战线,所以不要怪我啦,比心~”
视频的最后,舒格笑着把手举过头顶,对着镜头比了个心。
舒格这段视频,感情真挚,证据确凿,考虑全面,温柔有力,当即就爆了热搜。不少之前被朱启刚骚扰过的演员,在有了舒格这个出头鸟后,也纷纷站出来声讨,或转发微博,或晒证据,或带话题拍视频。
朱启刚回天乏术,只能通过盛丰的官方微博发出有气无力的声明,表示自己并未对舒格和蔡真真有过任何不轨之举。
石榴把舒格送回青澜之后,就接到了周岚的电话。
这顿午饭,果然是两边工作室一起吃的。
石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同事们眼圈发红。
十分钟后,石榴才突然反应过来这几天她的格子姐鬼鬼祟祟都在干些什么事。
“别拦着我,我要去盛丰丢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