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正义已败
2302年1月中旬深夜，亚瑟失了神如野鬼般在街上游荡，现在的亚瑟蓬头垢面，全然没了从前的正气和英气。
无意间来到了检察院，看着院里灯火通明，亚瑟却是一阵神伤。
这个熟悉无比的地方，他再也回不去了。
恍惚之间，亚瑟回想起半个月前在玄灵学院发生的战斗。
鉴于皇甫明的逃离，学院里只剩白石和御雷信两个六阶，这俩人勉强拦住四个机兵的火力，另外两个机兵则由但丁、薛仁、御雷诚以及卫柔合力抵挡。
最后亚瑟面对的，是灵能真气全开、浑身爆发出金蓝色斗气的七杀，和一堆经验丰富的区负责人。
亚瑟的灵能阴泉分外强悍，凭借着无尽的极寒液体和犀利的走位将声势浩大的第一波攻势悉数卸去，甚至还留有不少余力。
然，亚瑟毕竟是人，面对紧随其后的灵能潮汐很快孤木难支，半分钟不到便不得不后撤。
不过，对他而言，这半分钟也足够了。
六个禁卫机兵已完成了敌对者行为模式采集和反制程序制定，开始以精确打击进行反攻，本来势均力敌的局势瞬间被打破，薛仁等人四对二还好说，白石御雷信那边则是出现明显的不敌迹象。
机兵逐渐实现反压制的同时，更是向战线后方的新晋灵能者们倾斜火力，被留下负责保护新人的方澈和部分负责人当即遭重，围攻亚瑟的负责人们只好转而回防和协助白石二人，亚瑟压力骤轻。
按亚瑟的设想，再过个两分钟，学院的所有人就不得不缴械投降。
亚瑟也着实没想到，这场战斗会以那样可笑的方式结束。
在他没有许可的情况下，六台机兵突然集体宕机、继而解除了武装，局势逆转之快，亚瑟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来的真快啊，皇上对这事还挺上心的嘛。”
听了但丁的感慨，亚瑟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本虚拟书，上面显示的是皇室终端指令，有着使帝国所有现存的设备强制停止运行的功效。
亚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败了，他不知道为何白骑士的人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能轻易联络上皇帝并取得那要命的终端指令，但结局摆在那，他不得不接受。
本来亚瑟还想做最后的抵抗，至少要把禁卫机兵带走，却被但丁一句“真是丢不起这人”连人带机器轰出了学院。
学院事件的第二天，亚瑟被皇帝点名宣布革职，原因是扰乱公共秩序、非法私自动用帝国机密装备以及违抗帝命。十三区检察长被免职，这显然是个大事，不过大众的注意力并不在亚瑟身上，因为同时出炉的还有灵能者的消息。
“灵能者曾经的行动均为自保……对帝国造成的实际与潜在损害全部不予追究。”
当亚瑟读到这条消息时，他几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因为他就是曾经灵能者行动中最大的受害人之一。
很多人不知道，威尔士家曾经是盖克星九区都市区域中有名的黑手党，更不知道，亚瑟就是威尔士家的独子。
之前有提到过，盖克星的核心都市区域和发电区域是不允许黑道入驻的，但威尔士家是个例外，这个家族明面看似没有都市区域的生意，私下却将耳目触手深深植入了九区的核心之中，就连区长都得看威尔士家的脸色办事。
亚瑟身为威尔士家的独子，原本应该会继承威尔士的手段和全部生意，但很不幸的是，在他十岁那年，亚瑟的灵能觉醒了。
更加不幸的是，觉醒时小亚瑟正在参加秘密的家族聚会。
当小亚瑟身上的银色光芒把大厅晃得像炸了几颗闪光弹的时候，九区的负责人莎布明白，这事儿绝对藏不住了。
顺带说一句，当时的莎布是威尔士家的管家兼三把手，也是负责人中在外身份最高的一个。眼看事情暴露，在混乱中莎布毅然将威尔士家的聚会位置和诸多资源藏匿地点捅给道上的其他竞争对手，几家与威尔士有仇的黑帮闻讯而来，直接导致了聚会演变成了大规模枪战。
这对莎布来说都没什么，可要命的是，当她找到小亚瑟时，却发现这小家伙已经身中一枪、浑身冰冷，没有生命迹象了。
迫于枪战愈演愈烈，莎布的身份又颇为引人注目，无奈之下莎布只好将小亚瑟暂时藏匿在地下暗格之中，自己则先行撤离现场。
威尔士家平日树敌众多，现在一时失势便是墙倒众人推，连昔日的盟友也是作壁上观。不仅家主在不止的乱战中身死、独子失踪，庞大的家族产业也是被众敌瓜分，三日过去，那个看似根深蒂固无可动摇的威尔士家竟是土崩瓦解。
当始作俑者莎布再度前往最初聚会地点翻开地下暗格时，却是惊讶地发现其中空无一物。
小亚瑟的确没有死，那一枪没有击中要害，而当时他的超低体温则是灵能阴泉的极寒性质导致的。
很难想象，当小亚瑟翻身出来看见眼前这一片荒芜时，心中是何等滋味。
作为威尔士的管家，莎布被众多黑道盯上，她一边躲避着随时可能到来袭击和刺杀，一边焦急地寻找着小亚瑟的下落。
身为负责人，莎布自然是有浅睡的习惯，在睡梦中也可抵御攻击，因此没有人能成功逮到莎布。
然而，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半个月后，心力交瘁的莎布终于第一次真正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她再没能醒来。
将莎布杀死的，正是小亚瑟，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使用灵能，也是他第一次杀人。
小亚瑟不笨，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查清真相，他猜不到为什么莎布要背叛威尔士家，但从莎布屏蔽心灵读取这一点上来看，他隐约感觉到莎布和自己一样都异于常人。
杀死仇敌并没能让亚瑟感到一丝愉悦，因为隔天道上的消息就变成了“某某大佬手刃了威尔士残党”，黑道之外不明真相的人们更是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是威尔士家自取灭亡，无不拍手称快。
没有人会记住，那个曾经辉煌的威尔士家，和威尔士家的独子亚瑟。
家族不再，剩下的残渣根本无法支撑小亚瑟度过余生，他必须另谋出路。最终，他选择了和家族截然相反的道路。
莎布之死让小亚瑟明白，仅仅只有结果毫无意义，好比小巷里的无头尸人们司空见惯，只有大庭广众下进行枭首才能让人们稍微醒悟、产生畏惧。在杀死莎布的第二天，他便立誓要将所有的罪恶暴露在阳光之下，让所有人因为“规矩”而胆寒。
自那以后，亚瑟便凭借出色的才能逐渐走上了律师的道路，继而转型成了执法官、检察长，为了法律和规矩奔波二十余年。单从这点来看，亚瑟和但丁同样是无所依靠，但各自的人生轨迹还真是完全不同。
这些年来亚瑟一直在关注着灵能者，也了解到了学院的存在，他的最终目的便是审判学院中的所有人，亚瑟的过去只是学院罪行的冰山一角，还有更多的家庭因为孩子觉醒被掳走而破碎，还有更多的财产因为负责人们为转移注意而损毁，在亚瑟看来，负责人和学院都罪恶滔天，理应有人予以审判。
但现在学院因二代的一纸公文被赦免，而作为正义一方的自己却被革职，亚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正义会失败，应该受到惩罚的明明是学院，而不是我！
人生的意义被这样轻蔑地否定，亚瑟无法认可。
“不能就这么结束……绝不能就这样算了。”此时此刻，亚瑟的心态已经变了，他虽然没理解事情的本质，却清楚自己要干什么。
既然皇帝不察，那么亚瑟将代皇帝执法、惩戒有罪者。
接下来的一周，成了盖克星最为黑暗的几天，无论是黑道头子、高层官员还是灵能者们个个提心吊胆，每天清晨都能发现这些人中的几人惨死，死因均为体温过低导致的心肺衰竭，死者周围必定会有用其血液写成的罪状，奇怪的是，附近监控全部没能拍摄到凶手。
该连环杀人犯在多个区进行多起犯案，导致近四分之一的高层官员和黑帮头目死亡，黑白两道被迫大换血，继而引发了更广更大的混乱，同时民众开始模仿手法作案，盖克星社会迎来了数十年不遇的动荡。更要命的是，这种杀人手法绝对是灵能者所为，极大的降低了公民们对灵能者的评价，学院一事也受到了舆论波及。这等大事很快引起了二代的注意，留在盖克星的白骑士众人即刻参与到了镇压活动之中。
腊月廿三，小年夜，十三区的夜空中扬起点点飞雪。
结束了一天任务的亚瑟从暗巷归家，没成想竟是有位不速之客挡在了巷口。
“我说过吧，”康斯坦丁的脸色和深冬的天气一般冷峻，“不要站到帝国的对立面。”
面对几个月前能吊打自己的康斯坦丁，亚瑟却是没有半点怯意。
“恰恰相反，我这是在为帝国着想，死亡是那些人应得的。”
康斯坦丁阴云丛生、开始向亚瑟一步步靠近。
“问罪是法庭的工作，你这叫僭越。”
“呵，法庭？”听了这话亚瑟更是怒火冲心，“过去我任职的27年里，我曾将2304个罪犯送上法庭，最终无罪的却有1307人，减刑的有469人，真正伏法的又有几个？！”
“我原本以为你是聪明人，康斯坦丁，可你空有一身能力却不为帝国的未来奋斗，反而来责难我，现在看来你也不过是个对那些贪赃枉法之辈抱有幻想的蠢人罢了。”
康斯坦丁仍在向亚瑟这边逼近，由于背光，亚瑟看不清他的表情。
“把人杀光，问题就能解决了吗？你的所作所为只会招致更大的动荡和更多的灾难。”
“那也比什么都不做强百倍。”亚瑟针锋相对、分毫不让。
康斯坦丁越走越近，身上的气息也逐渐危险起来。
“面对这种程度的腐败，只有两种办法，其一是自上而下的改革，这点皇上已经开始着手办了，而你这种自下而上的运动，叫什么名字不用我多说。”
“亚瑟·威尔士，你真的是想拯救帝国吗？”
亚瑟神色一怔，他杀人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但现在来看，杀掉帝国黑白两道的领导、动摇整个社会、有大量民众跟随，在其他人看来亚瑟的确有那么几分要变天的想法。
“寇克帝国这才二世，绝不能让你给毁了。”
言罢，康斯坦丁纵身向前，将两人间的距离压缩到半米不到。
亚瑟立刻回过神来，后撤之余右手向下一压，阴泉界限展开、从地下涌起的极寒液体掀起巨大的潮汐向身前大范围的区域覆盖而去。
康斯坦丁却是不闪不避，手掌虚空一抓，直直冲进极寒潮汐之中。
那厚重的银色巨浪在康斯坦丁面前就像薄纸一般，竟是一步便穿了过来，身上甚至没有半点霜痕。
这就是康斯坦丁的灵能：神合，这份力量可以将万物缝合在一起，眼下康斯坦丁便是将两处空间缝合，将中间的阴泉潮汐压缩到极点，轻松穿越了亚瑟的防线。
越过潮汐来到亚瑟面前时，康斯坦丁掌中更是运起一团灰色光芒，那光芒虽不强烈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危险感，被击中绝不是好事。
可惜这会儿，亚瑟已经退无可退了。
面对向自己发起冲锋的康斯坦丁，亚瑟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极寒液体构成一套臂铠、拼尽全力试图将康斯坦丁击退。
这次对拼下来，康斯坦丁只是退了两步，稍微松了松手腕，根本毫发无损。
可亚瑟这边，情况就不怎么乐观了。
不只是极寒液体构成的臂铠，他的右手从指尖到手肘全部被“分解”了，甚至连飘洒出的血液也在那灰色光芒中极速消融。亚瑟紧咬牙关，抵御着袭来的阵阵剧痛，几乎无力再战。
这是逆用神合产生的力量，足以拆解万物，二人首战时康斯坦丁便是用这股力量破解了阴泉界限，眼下用来直接攻击人体也是效果拔群。
“现在去全球公开检讨的话，倒也未必会死。”看得出来，康斯坦丁并不是真心想杀亚瑟。
“我问心无愧。”亚瑟咬牙切齿。
“呵，”康斯坦丁再度握紧双拳，“真是一错再错啊，前检察长。”
康斯坦丁这边刚要把亚瑟办了，意想不到的情况却就此发生。
两人所在的暗巷附近突然响起多次爆炸巨响，巷子周围的建筑纷纷坍塌，惨叫、哭泣和呼喊不绝于耳，放眼望去是不止的暴动人群和受难者，争端中附近的数条街道均已沦为火海。
很快天边降下几艘巡逻飞船，暴民和军警绞在一处，并没有人留意康斯坦丁和亚瑟二人。
这般前所未有的暴动景象，连康斯坦丁也呆了一瞬，更别提亚瑟了。
“真是遗憾呐，康斯坦丁先生，可能没法如你所愿了。”
地狱般的火光中，缓缓走出两道人影。
其中一个，赫然就是那个曾经看过康亚二人交手、有着星形胎记的异色瞳男人，他身边那人则瘦削高大，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生气。
康斯坦丁看着二人，心中不妙感横生。
“现在居然敢在我面前现身了吗？黎弑。”
开启心灵读取能力，瘦削男人的思维不知为何无法读取，异色瞳男人黎弑的想法倒是异常简单：带走亚瑟。
“呵，那肯定是这会儿有把握了啊，你说对吧藤田？”黎弑歪头向瘦削男人道。
这会儿，康斯坦丁已经想起来这个瘦削男人是谁了，神色顿时大变。
“另外，我可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啊。”
话音未落藤田的手掌迅速扭曲成锋锐的树枝、向康斯坦丁戳来。
康斯坦丁反应神速，隔空发动拆解能力，那树枝在空中延展的同时便不断被分解，看样子压根无法命中康斯坦丁。
哪知这树枝并非凡物、竟能在飞行途中重组物质，拆解能力只作用表层的树皮，内部那重组形成的金属质仍旧击中了康斯坦丁的肩头、顺势将其钉死在断壁上。
这就是拆解的弊端了，康斯坦丁只能拆解自己非常熟悉的东西，遇上这种情况便束手无策。
“怎么可能……”康斯坦丁手一抹，肩头的金属刺和伤口一齐消失，可他的眼神还是十分惊讶。
几个月前，他和这个“藤田”有过交手，而后者的实力远没有今天这般强大。
康斯坦丁明白，自己未必能战胜藤田、亚瑟也的确是带不走了。
“弄明白情况的话，就不多留了，康斯坦丁先生。”黎弑浅笑，目光转到附近的街道上，依靠着庞大的数量，暴民在争端中取得了巨大的优势，局势已经开始控制不住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呢。”
“嘁，”康斯坦丁啐了一口唾沫，“黎弑，与帝国作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言罢，康斯坦丁纵身赶赴暴乱现场。
亚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情也是有些迷茫。
“亚瑟，事到如今，你明白正义的天敌是什么了吗？”
亚瑟没有说话，但他心中有了答案。
“是【特权】啊，特权带来不平等、而不平等必将毁灭正义。”黎弑大笑。
“最大的特权……”亚瑟眼中闪过寒光，他明白为什么康斯坦丁要对他出手了，“就是皇权。”
黎弑抚掌，掌声在强烈的燃烧声中颇为突兀，“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你不是想要公平吗？加入我们，我会给你一个完全公平的世界。”
黎弑向亚瑟伸出了手。
亚瑟犹豫了，但刚才与康斯坦丁一战也证明了，他一个人无法解决问题。
最终，他握住了黎弑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