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顾弗离说完话，便松了手，夏汝卿下意识地抓住他，顾弗离抬眼，看到她担忧的神色：“我先前还奇怪周缚停怎会轻易善罢甘休，现在听完这些，倒是有些明白了，想来他也是起了疑心，因此才打算放过你，预备查准了再做进一步打算。可若是让他查准了，你必然有性命之忧。”
顾弗离没有说话，夏汝卿的手指贴着他的肌肤，触感滑腻温热柔软，与他生满茧子的手完全不一样，真想把她的手包起来，好好呵护住，不要去经历那些霜打雨淋。
夏汝卿道：“虎贲军赫赫有名，周缚停很早就跟着河清王在军营中历练，他必然熟悉虎贲军，你刚才与他对打时真该防他的。”
这话说来很马后炮，可究其原因也是顾弗离没有坦言告知她，所以她不能早早谋划，如今这情况发展实在始料未及，夏汝卿也觉得头疼，故而狠狠瞪了顾弗离一眼。
那目光虽怒但嗔，顾弗离见了宛转一笑，道：“我和周缚停本就是敌对关系，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也要针对我，因此，也没什么好隐瞒他的。”
这倒是真的，但见顾弗离轻松一笑，似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样子，又觉得他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因此嗔他：“是啊，无论怎样，好歹有我帮你收尸，你确实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顾弗离并不搭腔，只是起身道：“殿下，我叫婢子进来伺候你沐浴。”
夏汝卿点了点头。
顾弗离出了卧房后，笑意收了些，嘱咐完婢子后，便骑了快马去见陈魏。
比试还在进行，总要有人坐镇，因此陈魏没有走开，只是看得漫不经心，不住命人去探情况。听说周缚停受着伤离开了，他倒也没多惊讶，但等听说顾弗离全须全尾来见他，当真是震惊无比。
这周缚停什么时候转性，开始做大善人了？
惊讶还未收起，就见顾弗离进到凉棚下，与他问安后，道：“有些话在下想与陈大人单独一谈，不知可否？”
陈魏便把顾弗离请到自己的马车上，双方且落座后，陈魏便迫不及待问他缘由，顾弗离倒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告知，听得陈魏怅然不已。
“若是秦大将军还在，大燕何至于此？”
顾弗离趁机道：“实不相瞒，虽则师父选择既往不咎，可在下依然想为师父报仇，当初也是殿下许了在下前程，在下方才愿意进公主府。”
顾弗离这话正好填上了陈魏的疑惑，他道：“先前我还与左大人说起你，有这本事，去军营谋个差事并不难，缘何甘愿做面首，原来是为这个。”
顾弗离道：“若只是为挣几两碎银，在下大可从小兵做起，可若要为师父报仇雪恨，恐怕还得谋条捷径出来，只是在下从前苦于没有门路，因此别无选择。”
顾弗离承认得大方，陈魏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以指摘的，有野心不是坏事，要紧的是可以配上野心的能力，与想与他结盟的心。
军营里的确该有将领与文臣一条心了。
陈魏道：“正好此次比试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只要你赢了，顺利能入了军营，我自有办法助你步步高升。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劝殿下交出你的卖身契，销了你的奴籍才是。”
顾弗离却道：“奴籍之事无碍，只要户部的大人不提，在下便可以是白身。”
陈魏瞧着他：“我以为你今日来是选择好了未来，才向我投诚。我纵观史书，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面首将军，这传出去也不利于你立威信，顾弗离，捷径只有一条，你两头都要吃，未免太贪心。”
顾弗离道：“在下并不贪心。为师父报仇，与周缚停为敌，为大燕上战场杀敌，都是为了向朝廷尽忠心。殿下身为陛下的亲皇姐，亦是朝廷的一部分，而大人身为朝廷肱骨之臣，在下觉得殿下与大人的利益当一致，不能算两头，只能算一头。何况，殿下于在下有恩，在下怎可在谋到出路后立刻抛弃恩人，这难道不是不义之举么？”
陈魏不为所动：“殿下确实与我利益一致，眼前也结成同盟，你既舍不得她，又何必多此一举，特意绕过她来寻我，不怕她知道了与你生了嫌隙吗？”
顾弗离沉默了会儿，谈起了另件事：“大人为何想要说服殿下对周缚停使用美人计？周缚停并不缺美人，大人就能保证殿下的怀柔对他真有用？”
陈魏道：“我说周缚停喜欢殿下，你信吗？”他谈起一件事来，“殿下尚未及笄，便逢大变，太上皇曾许诺狩猎的全身通红与雪白的两张狐狸皮，是再也不能兑现。然而，去年殿下过生，周缚停亲自去猎了两张狐皮来，刚好一红一白，做了两件狐裘给殿下。这事说来算小，但难为上心，周缚停连自己府里的侍妾名字都记不住，还能一直记得殿下过生的事，并送上了这样一份礼，可见，他用心了。”
顾弗离听了，嘴角似乎想要扯开一个礼貌的应和的笑，但弧度太小，因此不明显，他顿了顿，索性作罢，道：“这话若是先前说，我不会信，可现在也不得不信了。”
他与周缚停对峙时，特意锁上门不让夏汝卿出来，也是担心自己若是遭遇不测，没法护住夏汝卿时，好歹不会让周缚停察觉到夏汝卿的敌意，如此一来，他可以包揽掉所有的恶意与过错，而夏汝卿仍旧只是那个吃醋且深爱着周缚停的单纯姑娘。
但没成想夏汝卿还是跑出来了，而且丝毫没把注意力放在周缚停身上。实话说，顾弗离那瞬间比自己对上周缚停都还要紧张。
如果让周缚停察觉到夏汝卿对他的杀意，如果让他意识到所谓的争风吃醋都是假的，夏汝卿是想让他死，给小皇帝让位……那么，周缚停一定会对夏汝卿下手的，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是不会允许身边出现任何隐患，何况他对夏汝卿的定位是枕边人。
但周缚停的念头丝毫没有往那个方向转过一次，他望向夏汝卿的目光没有阴沉沉的猜忌，只有心伤后的破碎。
那瞬间，顾弗离觉得很怪异也很不能理解，但他也只能想到这种可能，周缚停确实是爱着夏汝卿的，尽管他所有的爱意带给夏汝卿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如果可以，顾弗离当然不会让夏汝卿重新回到这种痛苦之中，可万一他失败了呢？与其让夏汝卿作为‘谋逆’的同党被抓起来杀掉，还不如让周缚停深陷在桃色梦乡中，对夏汝卿网开一面。
那至少还能留夏汝卿一命。
那刻，顾弗离便想好了，要为秦朗报仇的是他，野心勃勃的是他，别有用心接近夏汝卿的也是他，而夏汝卿只是被他的温柔与爱意所欺骗，对他的一切行为都不知晓，在周缚停眼里，夏汝卿只能是无辜清白的。
所以他要绕开夏汝卿和陈魏有勾结，这在日后必然会成为他贪婪且心怀叵测的最佳证据。
至于那份卖身契，顾弗离知道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把它收回来，但是，夏汝卿缺乏安全感，他自作主张已经足够让她不安，如果再收回卖身契，夏汝卿失去了掣肘他的东西，她一定会多想，会觉得遭受了背叛，所以，顾弗离暂时还是不忍心这样逼她。
慢慢来，等她重新愿意信任别人，再谈卖身契一事，何况，陈魏一句“两头通吃”也足够能解释卖身契的存在了，所以顾弗离心软，不想收回。
这一切顾弗离无需明说，上午他非要和周缚停对抗的事犹在眼前，陈魏还警告过他，让他认清身份，只是那时候陈魏所理解的情谊还只是肤浅的一层，现在倒是明白了个彻底，意味不明一笑：“所以老话说，红颜祸水也不算错，永嘉幸好是公主殿下，否则真怕她进了后宫，做祸国殃民的妖妃。”
“但是，”陈魏警告道，“你切勿儿女情长，坏了大计。”
顾弗离道：“只要大人日后的计谋不要殃及殿下，在下便是想要儿女情长，也无从情起。”
夏汝卿沐浴毕，换了新的衣衫覆体，终于觉得神清气爽，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婢子为她拭发，夏汝卿想到不见顾弗离的身影，便问其他来，婢子道：“方才公子骑马出去了。”
夏汝卿愣了下：“他出去做什么？”
话正说着，顾弗离便提着什么东西，挟着一身热气进来：“想到这些日子殿下没有胃口，便去买了些小食回来。”
他把吃食放在桌子上，打开来看，确实是琳琅满目。
婢子道：“奴婢服侍殿下吃点心。”
夏汝卿道：“等等，不着急，你先出去。”
婢子依言退下了。
夏汝卿把黑湿的长发捋到胸前，自己用毛巾擦着，顾弗离道：“不如让我来帮殿下擦发罢，殿下这样太麻烦了。”
“不用，”夏汝卿慢慢地擦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先老实和我交待，你究竟去了哪里，见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