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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8章 慧眼,洞烛其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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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御史胸有成竹地道:“陛下,明州判官断案之时,臣便察觉有异点了。第一,远嫁外地多年的两个女儿,多年不曾省亲,如何便知道父亲之死是被人所害?

    徐宁死后,坊间可没有流言传播,有也传不到淮南道去。这两个女儿分嫁于不同的地方,又如何不约而同,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千里迢迢回老家告状?”

    “第二呢?”

    “第二,徐宁这两个女儿,已出嫁多年。远离家乡十余载,她们远嫁这些年,因路途遥远,极少还乡。十多年的时间,不管是府上丫环,还是明州情形,都大有变化。

    两个远嫁外地的闺女,如何一回来便能精准地找到一个药铺的伙计,一个府上的丫环,而且两人一个不怕得罪当地的士绅,一个不怕得罪当家的主母,毫不犹豫地替她们出面作证?

    这丫环年岁也不大,并非其母亲当年的陪嫁丫头,这小伙计年纪也不大,可以说,这两个徐家女出嫁的时候,这个丫环和小伙计也就一两岁年纪。”

    “还有第三么?”

    “第三,被指称作了伪证,伙同田生和小田氏炮制徐宁遗书而被杀的那个穷书生,臣访过,他在坊间名声很好,而且在徐宁死后家境依旧贫困,如果他为人做证炮制假遗书,难道没有丰厚的报酬么?”

    “嗯……”

    “还有第四。”

    “讲!”

    “徐家二女返乡,状告继母兼姨母,还有她们的小舅舅时,其父已去世五年。五年前,那个小伙计才刚刚进入药堂做伙计,对各种药物都不熟悉,居然就能给人抓这种有毒药物了?

    好,就算他恰因年纪小,不知轻重,见钱眼开,五年前的事儿,他一个刚入药堂的伙计,既不熟悉田生,也不熟悉药物,还能清清楚楚记得某年月日,是田生到药店里来,在何种情形之下,买了何种药物,用的什么理由,这……只怕并不容易。”

    钱御吏睥睨众官员,道:“各位,谁能记得,五年前四月初九那天,你做了什么?”

    唐大宽微微一笑:“本官记得。”

    钱御史一愣,惊愕地看着唐大宽。

    唐大宽道:“那天,本官四十岁大寿,当时在朔州啊,本官可是好生办了几席,足足来了数十位客人……”

    钱御史语气一窒,这可是他御史台的上官。

    就这么个蠢货,都能当御史大夫。

    我钱某人十年寒窗,哼哼!

    钱御史翻了个白眼儿,没理他。

    唐治道:“这些理由,你可曾对江南东道的官员们提出来?”

    王贤急忙离座,欠身道:“陛下,他什么都没说啊。他来到姑苏,只对本官说,萧家出面,关注此案,明州判官又是萧家萧平桢的学生,所以草草结案,这其中诸多不合情理之处。”

    “臣问他有何不合情理之处,他却顾左右而言他,根本说不出个道理来,臣总不能因为毫无凭据,就因为他觉得不合理,便令明州府重审此案吧?”

    钱御史道:“臣虽有合理推断,惜无实据,如果贸然说出所疑,他们一旦互通声息,弥补漏洞,那该如何是好?故而,臣不敢轻率坦白。”

    唐治笑道:“钱御史倒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钱御史肃然道:“臣为台谏官,为国铲除蠹虫,责无旁贷。”

    “好,好好……”

    唐治微笑,连连点头。

    王贤一看唐治对钱御史如此嘉诩,心中一急,当场就跪下了:“陛下明鉴,臣冤枉啊,他什么都不讲,臣难道能拿着他的一句‘我觉得有问题’,便推翻有司谳定,朝廷勾决的大案,再度重审?这不合法度啊。”

    唐治笑道:“王通判稍安勿躁。”

    他又转向钱御史,道:“徐宁案中,田生、小田氏、穷书生,何时被斩?”

    钱御史痛心道:“已经快一年了,哎,若此案果真冤枉,他们的坟头草,现在都半尺高了……”

    快一年了,从时间上算,也就是唐仲平当皇帝的短暂时期内被勾决的。

    不过,这倒也不能说是唐仲平昏庸。

    换作贺兰曌或是唐治,也是一样的处理结果。

    给皇帝的奏章上会写明案例事实,但不会将整个案子详详细细地记下来请皇帝分析。

    仅从案情看,上奏说,明州有女,曰小田氏。与胞兄田生私通,谋杀亲夫,谋夺财产,请判死刑,那个勾儿,唐治画是不画?

    除非就连这个表面上的案情,都实在无法矫饰,又不敢乱写,这才能让皇帝一眼就看出端倪来。

    比如大明武宗年间,钱塘发生一桩命案,有人身中五刀而死,因为凶手是钱塘知县的妻侄,为包庇案犯,知县竟判了个自尽而死。

    奏章送到正德皇帝面前,他本以为皇帝在浩如烟海的奏章堆里,对一桩民间普通命案不会关注,再加上正德皇帝朱厚照,更不是个耐得住性子坐得住的人,这奏章一请一个准儿,直接批下来,便是铁案。

    谁料,朱厚照偏就看见了这句话,登时火冒三丈,在奏章上恶狠狠批下一句话:“岂有身中五刀而自毙者?尔欲将朕比晋惠帝乎?”

    龙颜大怒了,底下人顿时紧张起来,一番彻查,真相大白,不少包庇掩瞒的钱塘府总僚,俱皆因此案而坐罪。

    唐治心中转着念头,微笑道:“你的推测,很有道理。那么,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一桩冤案呢?”

    钱御史拱手道:“陛下,臣当时就托病留在明州,假意养病期间,暗中走访,很快就发现,当初为徐家二女作证的那个伙计家里发了一笔横财,盖了新房、娶了媳妇,还买了二十亩上好的水田。

    而徐家那个丫环,因徐宁已死,小田氏和田生被斩,徐家产业变卖,尽归了徐家二女带走,府上奴仆尽数遣散。

    而那丫环家里,也说是做生意发了笔大财。因为有了钱,那丫环也未外嫁,而是招了个上门女婿,如今就在明州府里开了间布匹店。

    陛下,不觉得这两个人的家里,这财发的太蹊跷么?难不成还是因为替旧主鸣冤,感动了天地,上天赐了福报给他们?”

    陈晨等官员,只觉这个钱御史虽然脾气臭,语气冲,但说话也不无道理。此案这么说来,果然是疑点重重。

    钱御史知道自己已经打动众人了,朗声道:“最近,臣还查得消息,徐家两个女儿,虽然都嫁在淮南道,但两家隔州跨府的,住的却也不近。

    但是,就在他们返乡前几个月间,这姊妹二人却是频繁相见,行踪诡秘。臣还查知,徐宁遗言,也就是那份据称是伪造的遗言中约定:

    家产,由田生继承,待儿子成年后,再将家产的一半,交给自己的儿子。同时,他还对两个远嫁的闺女有交代,田生要每月给两个出嫁的女儿两万文钱,按年给付。

    也就是一年给付两千四百贯,而田生一直严格遵照徐宁遗嘱,按年使人行船,给这两个远嫁的外甥女去送钱,分文不差。

    不只如此,臣还从徐家遣散的老仆口中打听到,徐家姐妹头一两年,还欣然接受这钱。到后来便常捎话回来,嫌给的少了,但小田氏说两个继女嫁的也是大户人家,并不缺钱。给她们太多,自己儿子长大未免就要少分,所以不肯加钱,双方为此多有争执。”

    唐治闭目思索片刻,张开眼睛,缓缓道:“人命关天,何况是三条人命。如果真是徐家二女设计污告,你便是用刑,她们也是咬死了也不会招的。

    真相究竟如何,那个小丫环和药店小伙计,才是最关键的人物。”

    钱御史兴奋地道:“陛下圣明。”

    唐治道:“王贤。”

    “臣在。”

    王贤赶紧离座。

    唐治道:“你亲自去明州,把明州判官、那个丫环、那个伙计,以及涉案其他人员,全部押解来苏州。”

    王贤脸色难看,沉声应是。

    他脸色难看倒不是对唐治有什么不满,是因为他觉得钱御史做事不地道。

    你真有疑问你倒是说啊,你什么都不说,就一句“我觉得此案甚有蹊跷”,我就得重审?你以为你是神兽獬豸啊,天生能辨忠奸?

    现在你玩这么一出,你这是把江南同僚都给装进去了啊。就显你能了,你让我们大家在皇帝面前这么丢人?算你狠!”

    钱御史的情商大抵是真的有点低,马上道:“陛下,那丫环和那伙计,是关键证人,如果王通判他……咳咳,他……”

    王贤勃然大怒,想当初他也是个强项令,挡住汝阳郡王的车驾的,你就说勇不勇?

    他一把揪住钱御史的衣领子,面红耳赤地吼道:“姓钱的,你什么意思,陛下面前,难道你要说本官想毁灭证据,杀人灭口吗?”

    钱御史也不挣扎,任由他揪着衣领子,淡定地道:“王通判请住手,不可御前失仪。”

    唐治道:“王贤,松手。”

    皇帝都直呼其名了,钱御史心头一颤,急忙松手。

    唐治对钱御史道:“这要多大的交情,才会让王通判舍了身家性命,也要帮人搪塞?他不敢的。”

    钱御史对唐治就硬不起来了,连忙称是。

    唐治又道:“你回淮南道,把徐家两个女儿,一并带来,包括她们的贴身仆从。”

    钱御史强抑激动,垂首道:“是!只是,徐家长女,嫁的是兰陵萧家。萧家财大势雄,万一……”

    唐治眸底掠过一丝厌恶,脸上却平静地笑道:“萧家再大,大得过皇家?如果有人阻挠,一并拿来。朕叫袁成举带兵跟你去!”

    钱御史心花怒放,连忙长揖道:“臣遵旨!”

    唐治道:“好,等你们分别把人提来,本案再审,依旧公审,退堂!”

    唐治袍袖一挥,转身便走,众人一见,顿时也作鸟兽散。

    那钱御史就像变成了扫把星似的,诸多同僚官员,没有一个近前打招呼的,就连他同为御史台的顶头上司唐大宽,都是甩手便走,没搭理他。

    钱御史却是眉飞色舞,不以为然。

    他转身对田家的人沉声道:“你们放心,如今有当今天子作主,你们田家的冤情,本官一定替你们昭雪!”

    田家人跪倒便哭,四下里百姓连声赞叹,真是钱青天呐!难得的大好官!

    唐治进了二堂,贺兰崇胤也跟了进来。

    唐治回首笑道:“表兄,今日这桩案子,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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