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此案,峰回路转
陈长史忙道:“天大的案子,又怎及龙体贵重,更何况,不过是民家财产争讼,陛下不如先安顿下来,改日再……”
唐治笑吟吟地道:“朕是个急性子,今天能办的事儿,绝不等到明天。”
别驾蒋硕忙道:“陛下夙夜忧心国事,臣等当效仿陛下!”
唐治看了他一眼,夙也就算了,夜……还不让朕干点别的?你周扒皮啊你?
蒋别驾给唐治一看,立刻挺起胸来,自觉这一记马屁,正拍在了皇帝的痒处。
王贤气急败坏地道:“听到陛下的话了么?立刻摆驾苏州府衙。”
他是负责一道律法诉讼的,现在有人越过他,直接找皇帝要公道,那脸真是要丢到爪哇国去了。
他也巴不得赶紧开庭,给自己证一个清白。
唐治扫了一眼四下里围观百姓,道:“此案公开审理,允许旁听。”
四下里百姓顿时欢呼起来。
钱御史心花怒放,事谐矣,此案,将让我的清誉,名满华夏!
……
许诺急急冲了个凉,又浅施脂粉,妙打妆扮,打扮得明鲜靓丽,香喷喷儿的,便坐在那儿等着唐治登门,想着自己出迎时,该如何相见。
是装作十分意外,受宠若惊呢,还是淡定一些,毕竟是江南大族,也不能太丢了脸。
嗯……人多眼杂的,人前可不能透露出半点么情。
不过,他怎么就这么毫无顾忌呢?
虽说,我是盼着方便与他私相见面的……
许诺心里就跟长了草拟似的,乱烘烘的。
忽然,便有门子来报,御驾已近。
许诺立即起身,吩咐大开中门,急急便往外迎。
快到门前了忽然省起,不对呀!皇帝可没使人来告诉我,我却先迎了出去,这岂不表示,我一直在盯着陛下行踪?
那不是向姑苏百姓证实了我与皇帝……
可,回去等着?装着很是意外?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时候,一位全身披甲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二十多名步卒,已经风驰电掣到了近前。
一瞧大门洞开,一位佳人正站在门里,似乎在考虑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那将军便咧嘴一笑:“玉腰姑娘,好久不见哇!”
来人正是郭绪之,他是认识许诺的,不过本名记的不熟,还是习惯叫她以名妓身份隐藏京师时的艺名。
许诺知道他是个浑人,也不与他计较。
如今人已到了近前了,许诺也顾不及是该表示惊讶还是该如何一个态度了。
她便道:“原来是郭将军,难不成……陛下来了?”
郭绪之从马上下来,大大咧咧地道:“哎!我们出师不利啊!陛下本来是来了,忽然间有个御史拦道,把陛下劫去府衙问案去了。本将军便护着令月公主殿下还有四位才人与陛下分道扬镳了。”
“哦!”
许诺一听,难掩失望,心中暗暗怪罪那个不长眼的御史,什么大事就忙在这么一时?他才刚到姑苏,才下了船,就去给你问案子了?
如果所有的事都让皇帝做,那还要你们这些官员有何用?
郭绪之道:“咦?玉腰姑娘,你怎么心猿意马的,难道陛下入住你的桃花坞,你不怦然心动吗?”
许诺知道这位仁兄喜欢卖弄学问,偏生还学问不到家,倒也不以为然,忙换了一副笑模样,道:“陛下入住桃花坞,那是民女的福气,求之不得。
将军,还请带小女子上前迎接令月公主殿下和四位才人。”
郭绪之咧着大嘴道:“我就说嘛,玉腰姑娘怎么可能会不欢迎,一定口是心非。我们陛下想住哪里,哪里不是蓬荜生辉啊,那厢主人,都是来者不拒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许诺嫩颊稍烫,只装没听见,便跟着“肝脑涂地”想成语的郭绪之迎出了大门。
……
苏州府的大堂一时间都显拥挤了。
唐治坐于上,身边站着小高公公。
两边摆公案是没地方了。
于是,便搬了两排椅子。
左边一排是长史陈晨、别贺蒋硕、通判王贤。
右边一排是寿阳郡王贺兰崇胤、礼部左侍郎潘明镜、御史大夫唐大宽、户部右侍郎裘正。
堂下陈玄礼守在那里,衙役们不用上来了,换的全是皇帝的御林军。
袁成举则带着人马,在府衙内外四处设防。
府衙大门洞开,公审一桩案子,其实未必有那么多的人愿意看热闹,除非这案子特别的稀奇古怪。
而明州这桩孝女鸣冤、家产争讼案涉及风化人伦、官场不会等各个方面,全是吸引眼球的事情。
而且现在是皇帝亲自问案,这种事,一辈子只怕也只能碰上这么一回。
所以,拥挤进来的百姓太多,大堂前设了栅栏,挤在外边听审的百姓很多。
更多的百姓根本挤不进来,却也不走,他们拥挤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府衙外去。
陈玄礼带着刀盾手,严密防范着。
钱御史和田家的苦主,皆在堂上站立。
唐治道:“钱御史,你说的案子,来龙去脉,究竟如何,现在可以讲了。”
钱御史沉住了气,向唐治长长一揖,道:“陛下,此事根源,起于明州徐宁……”
钱御史把徐宁妻子田氏病死续弦,续娶妻妹小田氏,将内弟田生视作亲生,因自己与小田氏所生儿子在他病逝时年方四岁,所以把家长转赠田生,并让田生改姓为徐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事情至此,还没什么。
接着,便是徐宁远嫁的一对女儿状告继母加小姨小田氏,和她们的小舅舅田生兄妹私通,谋害父亲,谋夺家产,明州府判官彻查此案,最终将小田氏和田生,以及协助他们炮制假遗嘱的书生三人全部斩首的经过说了一遍。
钱御史本是公人,口齿伶俐,事情说的凝练而又清晰,整桩案子说下来,没用太多的时间,但堂上堂下,人人听得清楚明白。
百姓们又窃窃私语起来。
不过,他们议论的,大抵都是围绕小田氏和田生兄妹有悖人伦的奸情。
首先,事情已经十分明了了,有什么好再查的?
再一个,这种事情……才有讨论度不是?
唐治听了,目光微微闪动,已经隐隐察觉出不妥了。
他从朔北回京,可是先去的御史台,为了尽快进入角色,翻阅了大量律书和大量案例。
他清楚记得,有一桩夫妇和离不成,打官司的案例。
他初看卷宗时,见是一桩夫告妻的案子。那案中所举女子,欺公婆、打夫君、私通外人,简直淫荡无耻、恶劣之极。
叫他看了不禁恨得牙根痒痒的,只觉如此女子,拿去浸猪笼,真是半点不冤。
接着,他又看了一份卷宗,却是妻告夫的。那案中丈夫,不孝父母、不亲妻子,吃喝嫖赌,把一个苦心养家、孝养公婆的好妻子虐待的无以复加。
唐治看了脑门呼呼地冒火,恨不得把这种无良男子抓去点了天灯方才一消心头之恨。
然后,唐治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光顾着看案情当故事了,忘了看原告与被告。
重新翻开一看,原来这该点天灯的丈夫,和这该浸猪笼的妻子,竟然是一对夫妻。
那么,他们谁说的才是真的?
经此一事,唐治才切身体会到,就算是不看证据,只看“小作文”就去主持公道,至少也得让双方都写一篇小作文,偏听偏信要不得。
因为这世上多得是颠倒黑白的人心、指鹿为马的手段,如此幼稚,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唐治于律法一道,已经颇为了解,听钱御史一说,便已隐隐察觉诸多疑点。
他不知道钱御史要翻此案的理由与他是否一致,便明知故问道:“哦?此案似乎铁证如山啊,那么,钱御史以为,其中有何蹊跷?”